书城文学宋词三百首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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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祝英台近

辛弃疾

晚春

宝钗分① ,桃叶渡②,烟柳暗南浦③。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劝、啼莺声住。鬓边觑。应把花卜归期④,才簪又重数。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

“注释”

① 宝钗分:分钗赠别情郎或丈夫。② 桃叶渡:晋王献之的爱妾名桃叶,渡江而去,献之作歌送之。后称其分别处为桃叶渡。见《古乐府》注。此“渡”作动词用。③ 南浦:多泛称水边送别之地。江淹《别赋》:“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④ 花卜:以花瓣数目的多少,来占卜吉凶、日期等。“应”,一本作“试”。

“语译”

她把宝钗分为两股,将一股留赠给我,我的桃叶就这样渡江走了。在这送别的江边,唯见烟濛濛的杨柳一片昏暗而已。我怕再上高楼去眺望,这天气十天内倒有九天刮风下雨,那片片落红乱飞的景象,简直让人愁肠寸断,这都没有人管,还会有谁来劝说那啼叫的黄莺儿把声音停住呢?

我想她此时也一定把戴在鬓边的花取下来瞧,数着它的瓣数来占卜自己何时能够归去,也许刚刚数完簪上了头,又重新取下来再数呢。闺中青灯昏昏,她在罗帐里大概也会从睡梦中哽咽着呓语起来。啊,是他春天把这愁带来的,春天呀,你回到哪里去了呢,为什么倒不能将我的愁也一起带走呢?

“赏析”

张端义《贵耳集》云:“吕婆,吕正己之妻,正己为京畿漕,有女事辛幼安,因以微事触其怒,意逐之,今稼轩‘桃叶渡’词,因此而作。”此说所述,本别无可证,但有一点倒是可信的,即“正己为京畿漕”,恰好与另一首辛词所提供的线索一致:稼轩有一位被称之为“桃叶”的侍妾离他而去,使他追念不已,此事发生在他任职京师临安期间。有《念奴娇·西湖和人韵》词,其末了云:“欲说当年,望湖楼下,水与云宽窄。醉中休问,断肠桃叶消息。”与此词“宝钗分,桃叶渡”用事同,且此词下文也用“断肠”字眼,当同指一人。《念奴娇》词有“欲说当年”云云,知非稼轩第一次居官临安任司农寺主簿时之作;以词中所写季节推断,与其第三次在临安任职的时间相合,因知此词作于淳熙五年(1178)稼轩在临安居官大理少卿之时。

稼轩词中,题明“赠妓”、“赠歌者”、“赠籍中人”的和写爱情、风月之事的并非个别,这在他南归早期、漫游吴楚之作中尤多,但都不曾用“桃叶”典故,所以我们认定此词中所写的女子,其身份也如出处中是王献之的爱妾一样,她是作者的侍妾。这一点也与《贵耳集》所述一致。词上片写爱妾离去后,自己见春色将残,因而感伤烦恼;下片想像对方也应愁思满怀地在期盼着能再回到自己的身边。

夏承焘师教导云:“‘宝钗分,桃叶渡’,‘渡’作动词解。”理由:(一)这一词调头六个字多作对句,辛词都如此,如“水纵横,山远近”、“绿杨堤,青草渡”等,此作“渡江”之“渡”,方能与“分”成对;(二)若作渡口地名解,下句已有“南浦”,不应歧出。“烟柳暗南浦”,是春去景语,也为写黯然伤感。“怕上”二句,寻常易懂之妙句,烟柳之所以暗者,正因风雨。“断肠”数句,分两层递进,怜春伤春之情,叙来凄惋之至。层楼之怕上,正为一片愁惨景象能令人“断肠”也。

换头“鬓边觑”以下,乃积思而神驰于彼,设想对方之心态举止。因是揣想之词,故用“应”字,《花庵词选》、《阳春白雪》等作“试”字,当是后人不细察作意而改。“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虽卜得顺逆,总觉忽忽心未稳,故再一次取下花来重数。想像极具体生动,愈见相思之深。大概“桃叶”临去之时,百般不愿,作者又素知其痴情,故能摹写入微,叙来历历如见。白天如此,又想像其夜间孤独难眠,于梦中尚哽咽呓语。末三句至情痴语,结出“愁”来,当作女子“梦中语”固可,视为作者无可奈何之叹息语亦无不可。沈谦云:“稼轩词以激扬奋厉为工,至‘宝钗分,桃叶渡’一曲,昵狎温柔,魂销意尽,才人伎俩,真不可测。”(《填词杂说》)其实,此词在风情旖旎之中,仍有一股悲凉凄怆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