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阳光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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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停在半空中的手

三中果然是这样。秋天上午的校园,阳光斜照着几排枝干崔巍的老树,鸟儿们都在沉睡,倒是脚下不时窜出一两只鸡来,把像刚从露水里捞起来的清新空气扑得有点浑浊。树丛中掩映着几栋不算太旧的房子,没有一点生气。远处操场上,围了一群学生,似乎在看打架。

没等邻居带我把校园参观完,我不由得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唉,在这里,也能考上大学吗?我开始觉得心灰意冷了。

邻居已读高三了,他给我说了学校的一点情况,他说我的班主任还没有结婚,才调来没多久。据说力气非常大,脾气也大,但人却很好,也挺仗义的。邻居说亲眼看见他有一次为了帮学生打抱不平,把一个霸道的工友打得人仰马翻。我当时很纳闷,脾气大的人也好吗?我告诫自己今后要小心才是,免得被他也打个人仰马翻。

由于是邻居帮我报的名,所以我第一次见到班主任是在开学的第一堂晚自习课上。只见一位中等身材的老师走进教室,穿着宽松的运动服,面容清瘦,双眼圆睁,虽然在微笑,却透着一种威严。他拿起点名册,一一认清全班同学,然后随便地开口说了一段话,大意是:

“今天第一次认识了各位同学,我很高兴。以后我们就要在一起共同学习和生活了。我叫——”

说着,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三个字:谭福明。

这时,我便看清了他的手。那是一双多么大的手啊,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青筋凸起,好像要暴起来似的。我想我这副瘦皮拉叽的样,如果这只手打在我的身上,那后果不知道是怎样的。此时,我感觉一阵清凉之气从我脊梁上向全身扩散开来。

同学们的心境跟我差不多,对学习不抱什么希望,尤其是晚自习,都是闲谈度过。谭老师每天晚上都来查自习,有时他走了以后又像忘记了什么再突然回来。在大家以为“老师走了,恐怕不会再来了吧。”刚要准备说话吵闹,谭老师又出现在教室里。他很少说话,喜欢用眼睛怒视你。所以同学们要等他二次打了回头才敢说话吵闹。如果他一出门就真的走了,那么这个晚上的自习课就会一直紧张到摇睡铃。

我班有两个留级学生,在校已经一年,他们便给我们讲演每个老师的情况。这福明老师,据说28岁了,恋爱不是蛮顺利,所以平时喜欢喝酒,有时喝了点酒上课,蛮有趣的。

过了一个星期,我们真的见识了谭老师酒后上课的情景,那是一堂数学课,由于数学老师生病住院了,学校便临时安排谭老师代课。这堂课的主要内容已不记得了,只记得讲到了三角形的重心。

“同学们,这个三角形的重心在哪里?”谭老师问。

“老师,在黑板上。”有一个留级生大声叫道,并向我们扮了一个鬼脸。

“对,在黑板上。”老师顺口应道。此时,学生们大笑起来了。谭老师此时有点不好意思,居然没有发脾气。但是,我们后来再也没有看见他喝酒后上课了。

我在班上年龄最小,个子也小,每次学校劳动,谭老师都安排我记数或者叫到他房里抄写一些东西。这惹来班上几个大个子的不平,他们经常嘲笑我,作弄我,甚至还动手动脚欺侮我。由于心灰意冷,我没有心情理睬他们,我总是躲避他们,忍受着。再说,我知道,我很瘦的,我是斗不过他们的。

一天晚上,由于不小心,我把一个大个子同学的书碰在地上,那个同学乘机来侮辱我,他把整个香蕉皮塞进我的脖颈里。开始,我还委屈地忍着,因为马上就要上晚自习课了。但那位同学还不罢休,他把我的衣服也脱下来了。这时,我实在忍不住了。我猛然站起来,把他课桌上的书全部扫在地上。

正在这时,上课铃声响了,谭老师来了,他已经看到我扫书的情景了。他夹着一只黑皮包,脸色铁青,瞪着那双圆圆的大眼,在我的课桌边站了一会儿,一句话也不说,然后伸出巴掌向我拍来。

我心里又害怕又委曲。我知道我是不对的,但是,我有满肚子的委曲要申诉。但已没有机会了,我已做好买伤药的准备。

可是,谭老师的手居然没有打下来,我偷偷地用眼睛向上一看,只见他高举着手掌,很生气地直挺挺地站着,足有两分钟。

天啊!这是多么漫长难挨的两分钟呀!教室里一片沉寂。我难过又觉得奇怪。

突然,谭老师猛地转身,拿起一支粉笔,快速在黑板上写下了四个大字和一个很大的惊叹号:自暴自弃!

写完,他严厉地指着我说:“费学文,你念,大声念”。当时,我吓坏了!我噙着泪水,胆战心惊地念道:“自暴自弃!”

这下,谭老师发火了。他走下讲台,气得声音颤抖地说:“我知道,考入三中你们都难过,但做人在任何时候怎么能自暴自弃呢?”

接着谭老师说起了自己的经历,记得他说家里很穷,开始只是一个小学教师,生活不是很顺利,他说他在任何时候都没有放弃过,都没有自暴自弃过。

说到这里,谭老师激动地嘴唇发抖,说不下去了。这使我大吃一惊!我没想到,谭老师会这样!我顿时悔恨极了,我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同学们也很羞愧,一时间,教室里响起一片低泣声。

从此以后,我们开始振作起来,我们班无论是成绩还是纪律,都跃上了年级的前列。由于一些原因,我要休学了。到第二学年的终结,我便去找谭老师,告诉他我将去广州打工。他的脸色仿佛有些悲哀,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没有说。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

时光如流水般过去,离别师门,快要六年了。现在我已是广州某报社的一名记者了,有时想写信给他,却无从说起,一拖再拖直至现在也没有给他去过一封信。但不知怎的,我总还时时记起他,在我认为,我的老师当中,他是最使我感激,给我鼓励的一个。每当我遇上挫折或不顺心,正心灰意冷、自暴自弃时,我都会想起他,想起他那停在半空中的手。他的手像一面旗帜,又像一道鞭影,时常激励我振作起来,给我以勇气,去战胜一个又一个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