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一场轮回，五年之后，我又回到了镐京。
五年之间，镐京变化极大。镐京的城墙高出了十尺，巍峨而霸气十足，整个帝都固若金汤。镐京的街道更加繁华了，卖小吃的，卖胭脂水粉的，卖名人字画的，比比皆是，热闹非凡。更值得一提的是，镐京的街道变得宽敞了，还划分出了车道。
下了马车，卫沉沙一手抱着言儿，一手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他凑到我的耳边，炙热的呼吸萦绕过来，我很不争气地红了脸。卫沉沙说：“晨儿，你五年没来镐京了，你看看如今这镐京可好？”
我抬头，正巧路过一家春杏楼，看见大大的金字招牌和水蜜桃一般玲珑剔透的姑娘们。我朝卫沉沙竖了竖大拇指，说：“嗯，你把镐京的姑娘产业发展得极好，恐怕已经成为国家的经济命脉了吧。嗯，你自己一个人深宫寂寞得狠了些，我表示理解你。”
卫沉沙等着表扬的笑容僵死在他俊俏的脸庞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跟吃了苍蝇般的脸。我撇了撇嘴，真难看。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得知卫沉沙一声令下，叫全天下的青楼停业整顿，我才意识到自己图一时之快，把事情整大了。我对不起因为我而即将面临失业的姑娘们啊！
卫沉沙作为一个很有骨气的男人，在我讽刺完他之后很有骨气地和我冷战上了，在去酒楼吃午饭之前，一句话都没有对我说。
言儿是乡野长大的孩子，对于镐京这样的繁华帝都，很快从不适应调整到了对各种事物充满好奇。卫沉沙今个儿跟我斗气，对言儿却是百依百顺。他从侍卫那儿要来碎银子，沿着街给言儿买他看上的小玩意儿。没一会儿，言儿就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后面背着，呃，一筐胖萝卜……
卫沉沙手里更是满满的，小笼包啊，糖葫芦啊，蜈蚣风筝啊，小风车、小木马什么的，最后连跟着我们的侍卫手里都拎满了东西。我看着满面春光的卫沉沙，不由得想，这估计是盘古开天，最平易近人的皇帝了吧……
我趁着卫沉沙排队给言儿买虾饺，揪住言儿的耳边，像模像样地训斥他：“言儿，娘亲没有教过你做事要低调吗？没有教过你小孩子要适可而止，不能予取予求吗？”
言儿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很认真地听着我训话，很认真地吃着油乎乎的鸡腿烧饼，然后很认真地擦了擦嘴巴，把油乎乎的小手擦在了我的衣襟上……
奇耻大辱啊！
我刚要对言儿做出必要的人身攻击，卫沉沙就提着一兜虾饺走了过来。他拍了拍言儿的小脑袋，笑着将虾饺交给他。
言儿赏了卫沉沙一个很满意的眼神，又看了看我，抑制不住嫌弃地说：“娘亲，你就是见不得别人比你开心。这习惯是病，得治！”在我发飙前，言儿补充道，“娘亲，你要是真这么喜欢吃言儿这份虾饺，你就让爹爹给你买就是了，何必看着言儿直流口水。”
这孩子肯定不是我生的！
卫沉沙转身又给言儿买了一屉虾饺，说言儿表现得很好，是他的好儿子！然后转头对我说：“你不用看，我只给言儿买，你想吃我也不给你买！”
这人也肯定不是我丈夫……
在酒家吃饭的时候，卫沉沙对我还是爱理不理的。我给他夹了菜，推了推他的手肘，说：“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啦？”
卫沉沙给了我一个施舍般的眼神，说：“从做了某人的夫君之后。”
我抿着嘴笑。
酒足饭饱之后，卫沉沙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言儿，游街示众……
卫沉沙忽然对我说：“晨儿，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你能和我回镐京，是我这五年来，最最开心的一件事？”
我看着卫沉沙的大脑袋，又看了看言儿的小脑袋，忽然觉得这一刻的时光很完美。我握了握卫沉沙有些潮湿的手掌，身子也贴了上去。我说：“沉沙，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这天下被你治理得很好，你是一位很好很好的夫君？”
卫沉沙低头，很动情地啄了下我的嘴唇。他说：“晨儿，比起一个好皇帝，我更希望自己是个很好很好的夫君。”
“能不能做好一个身份，是上天注定的。就像，我注定做不好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后，言儿也不适合在东宫的尔虞我诈中。”
“晨儿，不要想太多。”
心情起起伏伏。恋爱的感觉像是一杯苹果汁，入口是甜的，回味是酸的。
回宫前，我去醉风楼见沈洛洛，卫沉沙则带着言儿先行回宫。卫沉沙把自己的侍卫分给我一半，暗中保护我。他把我圈在怀里，亲了又亲，不舍得放我走。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幼稚的大男人，推了推他，说：“沈洛洛是我姐姐，我五年没来镐京了，现在回来了，看看她是应该的。”
“看她比跟我回宫重要吗？她比我还重要吗？”卫沉沙扁了扁嘴，一脸的倒霉加委屈样。我抚额叹息，这人是怎么坐在龙椅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
我踮起脚尖，凑上去，啄了下他的唇。我拍拍他的脑袋，说：“沉沙，你乖哦，我办完事马上就回宫的。今天你累了，回去就睡觉，不用等我。”
卫沉沙拍开我的手，面色沉了下来，正色道：“叶倾晨，你不要用哄言儿的语气哄我！”
言儿坐在马车里终于忍无可忍了。他扒开帘子，怒气冲冲地对我和卫沉沙说：“爹爹，言儿才没有那么不听话，言儿可乖了！”
卫沉沙：“……”
我：“卫沉沙，这个儿子我没白给你生吧！”
看着卫沉沙和言儿消失的方向，我久久没有缓过神来。这是我最爱的夫君和最宝贝的儿子，可是我却没有那个福气，做他的妻子，他的娘亲。
卫沉沙登基后，亲自下旨重新整修了醉风楼。现在的醉风楼，奢靡而繁华。它不再单单是青楼，而是镐京真正的经济中心，是各大商贾研商的重要场所。沈洛洛渐渐向幕后隐退，却是整个醉风楼不可撼动的权力中心。
我问过卫沉沙：“你既然知道沈洛洛的真实身份，知道樊鹤翁的用意，为何还不削弱醉风楼的势力？或者，直接杀了她？”
卫沉沙没有计较我的冒犯，而是执起我的手，亲吻了下。他说：“当年许光华知道盛极而衰的道理，我就不知道吗？”
我上前吻住他的唇，想：沉沙，你保住了沈洛洛，就是保护了我。你给我的爱，是多么地厚重与深沉，是我承受不起的。
好像多少光阴都无法在沈洛洛的脸上留下痕迹，她笑着朝我招手，说：“倾晨，你回来了。”
我扑过去抱住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叫了声：“姐姐……”
“嗯。”沈洛洛拍了拍我的头，问我，“我可以叫你长安吗？”
我第一次没有排斥许长安这个名字，很温顺地点头。
沈洛洛拉着我的手，走进一间雅室。她给我端了杯热茶，说：“从洛城一路来镐京，累了吧。”
“言儿还太小，一路上不敢走得太急。沉沙也说不用着急，一路放慢着速度走，所以不累。”
沈洛洛撇撇嘴，冷哼了一声。“哼，你刚回来，三天后卫沉沙就给你办封后大典，我看他不是一般地急！”
沈洛洛的话里极尽暧昧，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我推了推她，遭了她一记白眼。
“对了，言儿今年都五岁了吧。你说你这个妹妹怎么当的，都不把言儿给我带来，让我这个姨妈好好看看！”
“是，妹妹错了，下次妹妹亲自带上你的小外甥给您老来赔罪！”
“跟你家男人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好的没学会，这些油嘴滑舌的东西倒是都学会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试探性地问沈洛洛。我说：“姐姐，我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长雅，许长雅。”沈洛洛说得心无芥蒂。顿了下，又说，“不过，我还是喜欢沈洛洛这个名字。”
我点头。我明白，就像我还是习惯叶倾晨这个名字一样。因为是它陪我走过了过去所有的时光，与我荣辱与共。
“姐姐，樊……爷爷去世前说，说他对不起你。”
沈洛洛走到我面前来，握住我的手，说：“我知道了。倾晨，不要难过，也不要觉得姐姐很委屈。爷爷从没有逼我做什么，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倾晨，因为你出生在衣食无忧的叶家，所以你不能理解我的恨。”
我摇头，说：“姐姐也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的，可是爷爷却为了我选择牺牲你。姐姐，是我对不起你。”
沈洛洛伸手擦去我眼角的泪，说：“傻孩子，你没有对不起我。不能从小享受衣食无忧的生活，不是因为爷爷选择牺牲掉我，而是因为只有你的生辰才跟叶家的小姐吻合。这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呀，苦难必须由姐姐承担。好在，这一切呀，都快结束了。”
我还没震惊完樊鹤翁选择我当叶家小姐不是为了保护我，而是正巧我的生辰和阿绿的生辰一样，我就被沈洛洛的最后一句话震到了。
我说：“这一切，快结束了？”
“对。”沈洛洛很肯定地点头，目光凛冽而深远。她说，“这天下，到了该换换样子的时候了。”
“那沉沙他，会不会有危险？”尽管我可以预见到卫沉沙最后的结果，却还是不甘心地要问上一问。如果我和他都能不死，就好了。
沈洛洛陷入了深思。她起身，从衣柜里取来一条披肩披在我身上。她从身后抱住我，说了句：“长安，我们都是苦命人。”
醉风楼和皇宫离得不算远，我约莫坐了半个时辰的马车就到了地方。刚到宫门口，我就看到了卫沉沙来接我。他身后有个掌灯的太监，是小成子。
卫沉沙见我的马车来了，就上前来扶我下马车，然后牵住我的手，低声责备道：“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
我推了他腰际一把，说：“那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跑大门口来干吗？还带着这么多侍卫和太监，兴师动众的，自己不睡觉还折腾别人。”
卫沉沙低头咬了下我的鼻子，鼻子上沾了些他的口水，他便又吻了下来。卫沉沙用了些力气，我挣脱不来他，活生生地陪着他在一干人等面前亲热。
一番纠缠下来，卫沉沙终于肯放开我，我得以有了喘息的机会。他说：“晨儿，我是怕你不回来。”
我不想回宫的日子充斥着感伤，就笑着回应他。我说：“哎，我儿子都被你扣下啦，我还能跑了不成？”
卫沉沙伸手点了点我湿润的嘴唇，说：“嗯，你说的有道理。我在挟天子以令天子他娘。”
哟，这人真上道，真招人喜欢！
卫沉沙一路牵着我朝他自己的寝殿太和宫走去。当年离开皇宫的时候，我住的是皇后的寝殿康辰宫。但卫沉沙很体贴地考虑到我对康辰宫并没有什么好印象，所以让我先住在他的寝殿，日后让我自己挑一处自己满意的住处。
卫沉沙底气十足地说：“整个后宫我都为你散尽了，你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吧。”
我蹲下身，朝卫沉沙拜了拜，十分宫廷样地说了话：“臣妾谢过皇上恩典，皇上龙泽万年。”
卫沉沙笑着伸手扶起我，说了句“真调皮”。
“三日后就是封后和太子继位的大典了，时间上有些匆忙，会不会累？”
我摇头。“你安排就好了，我没有意见。”想了想，又说，“沉沙，你真的要让言儿当太子吗？他，不适合，我也不想他有危险。”
“晨儿，我比任何人都看重言儿，他是我儿子。儿子是承我的志的，而不是供我娱情。我希望他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就算我不在了他也可以像我一样保护你。而且，我答应你，我不会让他有危险。”卫沉沙说这些话的时候，很严肃，也很虔诚。
我堵住他的嘴，我说：“沉沙，不许再说你不在了的这些话。你不可以离开我。”
卫沉沙握住我的手，亲吻了一下我有些发红的眼睛。他说：“好，我不说。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我喜欢这个世界的谎言，如果它们能让我安心的话。
看见小成子，让我联想到了紫竹，那个曾经跟在我身边心灵手巧的姑娘。我转头，问卫沉沙，我说：“沉沙，紫竹呢？就是以前伺候过我的那个小丫头。”
卫沉沙脸色沉了下，说：“我赐了白绫。”
我低下头，说：“哦。”
“我这么做，你不高兴了？”卫沉沙抬起我的下巴，问我。
我摇头：“没有。是她该死。”
三日很快过去，今日，便是我的封后大典。
昨个儿临睡觉，言儿对我说：“娘亲，言儿不喜欢这皇宫，言儿也不喜欢做太子。宫里的嬷嬷和宫女们总是拦着言儿，不让言儿见娘亲，也见不到爹爹。师父总是教言儿一些言儿不感兴趣的东西，古板得很。”
“当初不是言儿说要跟爹爹来镐京的吗？怎么这才几天的工夫，言儿就反悔了？”
“爹爹骗人，他根本就不陪着言儿，也不让言儿时常见着娘亲。言儿想太爷爷了，也想叔叔，言儿想回洛城。”说着说着，言儿竟带了哭腔。
我把言儿抱在怀里，哄他。我说：“言儿乖，不哭。言儿是男子汉大丈夫呀，怎么能轻易落泪呢？当初是言儿答应爹爹来镐京的，君子要言而有信，这也是当初娘亲给言儿起名字的一份用意。太爷爷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叔叔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言儿要听话，做爹爹和娘亲的乖孩子。”
言儿抹了抹眼泪，往我怀里又钻了钻。他说：“言儿要是当了太子，娘亲会开心吗？”
我点头，“是，娘亲会开心。言儿现在要好好读书，学会治国之道，为你的父皇分忧。将来，也要像你父皇那样，做一位圣明的君主。这样，你父皇也会开心的。”
“好，言儿一定好好听话。父皇说，言儿要出人头地，要有好本事，这样才能保护娘亲。娘亲你放心，以后言儿一定会像父皇那样保护好娘亲的！”
我把言儿紧紧地搂在怀里，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阿绿和紫竹都不在我身边了，卫沉沙又给我派来一个小丫头伺候我。小丫头叫春桃，十五六岁的样子，脸上还有婴儿肥，很讨喜的样子。
春桃的手法很麻利，三两下就将我的长发挽成一个繁杂的朝阳髻。身上穿着的是明黄色的皇后服饰，还佩戴着象征后位的玉佩和银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