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石榴花开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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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父亲的葡萄情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就知道家门前有一株葡萄。枝蔓一部分顺势爬在杂屋顶上,一部分爬在用圆木和竹竿搭成的高高的棚架上。

夏天,葡萄熟了。晚餐过后,一家人坐在葡萄架下乘凉,吹着盛夏时节清凉的晚风,摘下最早熟透的几串葡萄,洗净了全家人围坐着尝鲜。

为栽培好葡萄,父亲在当时紧张的挣工分年代,忙中偷闲,花了不少功夫,费了诸多苦心。每年春天,葡萄抽出新枝,他便隔三差五地搭着梯子爬上葡萄架,疏剪过密、弱小的嫩枝,掐除部分花穗、果穗。夏天则注重施肥,及时打药防虫防病,还要在葡萄开始成熟时想尽办法趋赶偷食的麻雀。我曾经常受父亲的嘱咐,用大半节已破成四根竹片的两米左右长的竹筒往地上摔打,发出响声以赶走麻雀。冬天,父亲将长蔓剪除尾部细弱的一截,将细弱的蔓短剪以利次年萌发长粗,将病虫危害的蔓则剪除烧掉。由于父亲的精心管理,那株葡萄长得特别茂盛,果实也结得特别多。

那时,远近几个村仅有我家栽种了葡萄。葡萄熟时,来我家看“异果”的络绎不绝。这个赞葡萄穗大,那个夸葡萄粒圆,父母也特别高兴,总是摘下几串最大最熟的葡萄招待客人。接着,乡亲们你说甜,他说香,溢美之词此伏彼起。对沾亲带故、关系密切的,父母还要打发几串让他们带回去给全家老小尝鲜。父母自己不舍得吃,总是趁赶集或附近哪个村放电影、唱戏时摘下一大篮葡萄由母亲提着去卖,换些油盐钱,松缓一下紧巴巴的日子。要知道,在我们那个人多田少的穷乡僻壤,弄一年的工分挣得一家的口粮便不错了,大凡家里有桃、李、葡萄等果树的,都巴望着果子换几个现钱。每次母亲卖了葡萄回来,篮子里总有一些从穗上散落下来的葡萄粒,母亲便洗净了均分给我们姊妹几个吃。

许多乡亲都想拥有一架像我们家这样的葡萄。于是,一到冬天修剪时,总有一些乡亲前来串门,并委婉地提出要弄几截枝蔓回去扦插。父亲总是来者不拒,有求必应,大大方方地每人送几截,并反复叮嘱应如何扦插,如何管理,遗憾的是没有几家扦插成活。我家的那株葡萄在乡亲们的心目中便越来越变得神圣起来。

后来,葡萄发了病。快成熟时,一些葡萄颗粒上先是长了一个小黑点,继而黑点逐渐扩大,增多,最后,很多果实萎缩成干硬的小黑球,连果柄也干枯了,整个葡萄架上能够食用的成熟葡萄难得有几串。父亲专程到县城买了几本书,试着用过多种农药,都无济于事。父亲再也想不出办法,总是在葡萄成熟的时节,反剪着双手,紧锁着眉头,在葡萄架下匆匆地来回踱着步,眼睁睁地看着挂满棚架的一串串让人垂涎欲滴的葡萄转瞬间变成又黑又硬的僵果。看着一架葡萄颗粒无收,父亲产生了砍掉葡萄的念头。一些年长的乡亲前来劝说,说是三十年的葡萄成了精,万万砍不得,父亲似乎犹豫了。这样过了两三年,万般无奈之下,父亲咬一咬牙,把葡萄砍了,棚架拆了。接下来的几年里,我没有吃到过葡萄。

几年后,也许是想找到为葡萄治病的良方,也许是想为承包橘园的父母提供技术帮助,我报考了农学院,学了果树专业。一进校门,我便急着上图书馆查资料,终于知道了让我家葡萄毁灭的是黑痘病。我把这些知识在信中告诉了父亲,并向他介绍了一些良种葡萄品种。寒假里,我特意从学校买了十多株几个品种的巨峰系列葡萄苗,还买了几本关于葡萄栽培知识的书,回到家里一并交给父亲。春节将至,父亲顾不上休息,带着我在自家一块菜园的四边挖了一条深、宽各一米的沟,再担些稻草、沟泥、猪粪和菜园土分层将沟填满,然后小心翼翼地栽上葡萄苗,并用水泥柱、竹竿和铁丝做成篱架,建起了高标准的小型葡萄园。

翌年暑假回来,我欣喜地看到葡萄园里枝繁叶茂,几串葡萄在枝叶中或隐或现,有紫红色的、有桃红色的、有黄绿色的,特别诱人。父亲特意摘了一串熟透了的葡萄送到我手里,叫我尝鲜。我一边吃,他一边笑着说,这到底是优质葡萄,穗大粒大,味道甜,挂果早,产量也高,等几年丰产了,拿到市场上去,肯定卖得起价。第三年夏天,架上密密麻麻地挂满了葡萄,姹紫嫣红,色彩纷呈。父亲古铜色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仿佛一颗熟透了的紫红色的葡萄。许多乡亲慕名而来,向父亲讨种苗,求技术。这年寒假,我按照父亲信中的要求从学校购买了一百多株葡萄苗,还自编自印了一百多份葡萄栽培管理技术资料,以成本价分发给了附近的乡亲们。

在我大学临毕业的那一年初春,葡萄还未萌芽,积劳成疾的父亲却溘然病逝。本来到了丰产期的葡萄园,却因为没有了父亲的精心管理,当年产量锐减,次年发生黑痘病,第三年基本绝收。那年秋天,葡萄园又无可奈何地变成了柑橘园。

(原载2009年5月5日《中国矿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