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皇裔轩靖,母氏昭懿,宗室嫡裔,品性端良,深肖朕躬,天意所属,堪承宗庙。今立云轩靖为皇太子,位正东宫,他年承祧,当延我朝万世之兴。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乾德十六年四月
额头上冰凉的触感,似乎让跪在地上的人回复了神智。
他,也或许更改说是她,被这地面的凉冰得浑身打了个哆嗦,不知飘去了哪里的魂魄就这般回归。
“老奴恭喜殿下了,殿下,请接旨吧。”
明黄的丝绸很滑,入手很是舒适。但她却觉得,这东西,和地上的石板一样,冷冰冰的,没有温度。
“我??????这是在哪儿?”
突兀响起的声音,让正望着榻上的人出神的女孩一愣。
“这儿是我家。”她有些傻气地答了一句。
刚醒来的人这才注意到,床边的这个女子,并不是侍女的打扮。
“抱歉,在下失礼,敢问姑娘如何称呼?”看到女子腰间悬着的剑,他对这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有些娇憨的少女,下意识地有了几分防备。
“我叫阴如镜。”敛去那有些傻气的笑,她脸上并没有寻常女子对俊美年轻的男人说出自己名字时惯有的娇羞,反倒是隐约有些豪侠君子的神气,“叫我镜子就好。”
“阴小姐,不知在下是如何来到此间的,此间又是何处?”
“哦,这里是大捷县郊,闲宁庄。”刻意的,有些疏远的称呼,并没有让少女气馁或是不快,“你应该是受伤后落水了,又被河水冲上岸,我是在云水河东岸捡到——遇见你的——”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她后面的话,阴如镜回头,声音很是轻快:“玲儿,你的药当真好使,他醒了!”
他身份未知,她也不曾问起。
他伤势未痊,仇家的黑手却已然造访。
不知他身手如何,她的剑却已被挑飞。
当那不速之客的兵刃反射着窗外的月光,再度映白了她的脸庞,没有任何多想,她下意识地,站在榻前,用手去挡。
睁眼。
窗外,雨声依旧,听得人心里空落落的,很是难受。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却又有一种莫名的空虚。
抬左手,抚上右臂。
被掌心的温暖包裹的地方,依旧是隐隐作痛。
不是极痛,却酸酸麻麻,从骨子里渗出,一点一点地切割肌肤,那种源自最深处的疼痛,无法可治。
又是一个阴雨天。
轩靖皱着眉,左手隔着中衣,极为娴熟地在右臂上揉着。
当年那一剑,深及骨骼,自然也伤了她右臂的经络,那人虽处理及时,但后来又发生许多变故,她的右臂,终归是没能恢复如初。
如今,她提箸提笔,皆是无碍;欲要提剑,舞出当年那手堪入一流的快剑,却是再也不能!
呵呵。
一个也能算是剑术奇才的人,就这样,算是废了。
“殿下醒了?”安静地坐在一边读书的女子,翻页时习惯性地往那浅青色的纱帘上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那帘后的人已经坐起。
隔着窗纱,她觉得自己好像是看不到天光了,看来,即便是个阴雨天,现在只怕也已经不早了。
“玲儿,什么时辰了?”张嘴,发现嗓子很干,正要清嗓子,玲儿却已放下书,倒了杯茶给她端来。
“差半刻酉时了。”
“我睡了一下午?”
“殿下刚刚略有些发烧。”玲儿似是答非所问。
轩靖点点头:“难怪。看来现在是没事了。”
“殿下胳膊又痛了?”玲儿看见她依旧在揉胳膊的动作,微微蹙眉,“我给殿下施针缓解一下吧。”
说着便要去拿针囊,手却被轩靖拽住了:“不碍事,不是很疼。”
“……都怪我没用。”
轩靖闭了闭眼,“不关你事。况且总不过这几天难过,等过了这时节,便也没什么了。”
玲儿点点头,回来坐在床边上,替她揉着手臂,两人一时无话,约莫盏茶时间后,轩靖收回右臂,道:“玲儿,你先回去吧。”
“殿下?”
“我想一个人呆会儿。”轩靖低头去看被上的花纹,“你今天怕是也没时间陪珑儿吧,毕竟我睡了一下午,去看看珑儿吧,珑儿这些日子已经有些能认人了,你这个亲姐姐去陪她,她也能恢复的更快一些。”
付玉玲沉默了一瞬,方颔首道:“是。”
走到门前,刚要推门,却听身后那人低低地道:“四年前那事,终究是我们一家对不住你。她若能好过来,我心里也能好过一些。”
“——殿下言重了。我们一家的命,都是昭懿皇后给的,况且,昭懿皇后和睿王也——殿下,保重自己要紧。”
关门的声音,就如同雨声,让人听了心里就是一阵空旷。
轩靖将目光从被面上移开。
怎么就梦见他了呢。
如果不是这年年阴雨天都要作怪的疼痛,或许,她早就将那人忘却了吧。
年少时期的,短暂而朦胧的爱恋,还没来得及发芽,就变成了失去活性的种子,深深地沉寂在心底,然而那粒再无发芽可能的种子,却也不肯轻易腐烂成泥,就像一块石头,固执地埋在土里。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云水河东岸,半个身子搭在岸上,半个身子泡在水里的青年,脸上犹自带着一些少年人的影子,脸色苍白的令她心疼。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被什么触动了。
那个时候她不过虚龄十五。
很聪明,但也单纯,心思也是绝对的纯净与善良。
所以??????那一刻,她才会用手去挡那一剑吧。
现在想来,如今这暗疾,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与幸福。那一剑,其实是有不小的可能,能够将她的右臂斩断的。
她哪里聪明啊。
她分明就是个傻子。
那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身上还有伤势并未痊愈的人??????根本就不用她去救啊。
她记得那人拨开她,一出手就扭断了那为首的人,也是那挑飞了她的剑又砍伤她手臂的人的手腕,紧接着一下,夺剑,反斩,她对那个夜晚的最后的印象,就是一颗飞起的头颅。
再醒来时,闲宁庄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宁静闲适。
那个不知该说是青年还是少年的人,杳然无踪。
他包扎好了她的手臂,伤口缝合得很仔细;付玉玲一早醒来便看见受伤的她躺在自己床的另一边。
而那人,却已是不告而别。
他就像是一个梦。
唯一能让她确信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她右臂上那没有疤却在疼的伤。
她或许也是个冷心冷情的人。
接下来的一连串变故后,那人就变成了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影子,再不能主宰她的情感。
除了阴雨天手臂疼痛时,她会忍不住想想这伤的来历,顺路想到那个曾触动过她的心的人,她再无暇去思索那苍白俊美的容颜。
今天??????怎的就突然梦见他了呢?
抚着手臂,她忽的笑了。
是了,巧了,四年前的这一天,她在大捷县郊,云水东岸,遇见的他。
她摇摇头,甩去满腹遐思。
无论如何,她已经不是那个可以肆意妄为地活着,以成为女侠为终身大业的阴如镜。
她现在,是云轩靖。
凌国太子,昭懿皇后之子,云轩靖。
她的太子之位,是用嫡亲兄长的命换来的。
她假作男儿,处在这个位置上,无一日不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又如何能像往日那般洒脱随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