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舞风没有回答,他无法回答。叶偶红转过身,朝孟宾走了过去,道:“孟宾,别发疯了,我们带楼主走。”
孟宾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兀自呜咽,叶偶红厉声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起来,楼主的大仇未报,还不到你哭丧的时候!”
所有人均是一怔,没想到她此刻竟能突然变得如此坚强。
孟宾止住哭声,咬牙站了起来,哽咽道:“你说得对,眼下最要紧的,却是为总镖头报仇。我是个粗人,只懂打架杀人,今后一切,但听红姐吩咐。”叶偶红道:“我们赶路,找到合适的地方,再将楼主火化。”孟宾一点头,跑过去牵过马来,扶着抱紧萧观白尸体的叶偶红上马,随后自己也飞身上马。
叶偶红扫视众人,随后冲云梦虚道:“云公子,今后一切,均请公子帮妾身定夺。”
云梦虚点了点头,道:“红姐放心。”
叶偶红问道:“如今我们到何处去?”云梦虚道:“先到寒水帮吧,海梁和天海镖局的那批镖师,应该已从那里向此处而来,我们或许会在路上遇到他们。”叶偶红一点头,道:“如此,我们便尽快赶路吧。”
众人纷纷上马,各自无言,只打马赶路。行了一个多时辰,遇到一片村舍,叶偶红嘱孟宾到村人家中,买了一大罐油,又向前赶路,走出数里后,找了处黄土坡,命孟宾伐了几株小树,找了些枯枝败草,浇上油后点燃,将萧观白的尸体火化。孟宾看着烈火中渐渐枯焦的萧观白尸体,不住流泪,而叶偶红却始终面无表情,只冷眼而视。但她越是如此,众人看在眼中,却越觉得沉重。
一代江湖大豪,终于在烈火中化为灰烬与碎骨,火焰熄灭,叶偶红缓步走入其中,将自己长裙下摆撕下一角,从萧观白骨灰中拾起几片残骨,一抔骨灰,包好塞入怀中,贴在自己心口处,随后慢慢退开,向孟宾道:“我们走吧。”
孟宾愕然道:“那总镖头的骨灰……”
叶偶红轻轻摸着胸口,道:“昼星楼的人,死后化灰,这是规矩。他的灵魂已经移到了我的身上,剩下的骨肉皮囊,随风去吧。”说完,飞身上马。孟宾犹豫了片刻,终也跳上马去。
众人匆匆向幽州而去,一路上谁也不愿开口说话。一种沉重的气氛死死压在每个人胸口,让所有人都无精打采,反是叶偶红,显得比其他人都要精神很多,仿佛萧观白的死,已经是数年前的事,她早将那痛苦全数遗忘了一般。
几日后,众人在路上遇到海梁及其带领的一众人,一见面,海梁便已感觉到气氛极不对头,等听叶偶红讲起萧观白已死时,这位指功超卓的汉子在马上一晃,险些摔落下来,半晌后,才道:“楼主有什么遗言?”
叶偶红淡淡道:“他要你继承他的遗志,重组昼星楼,将江湖的平衡继续维持下去。要我为他报仇,杀了来俊臣。”
海梁望着叶偶红,半晌后道:“恐怕楼主是要我们不必为他报仇,只要再为他的理想努力下去便是,对吧?”
叶偶红微微一笑,道:“你那么了解楼主,何必问我?但对我来说,我方才的那几句话,就是楼主的遗言,我会全力做好我应做的事,你也要全力做好你应做的事。”
海梁轻轻摇头,道:“没有楼主的智慧,任何人也无法再建一个新的昼星楼。我会尽自己所能,尽量让楼主不那么失望,但在那之前……”说着说着,他的眼中突然迸射出两道阴森的光,咬牙道:“我要先杀了来俊臣,灭了例竟门!”
云梦虚在旁道:“我们先回寒水帮吧,之后,我要带大家去一个地方。我本来是打算带萧楼主去的,但现在……”他长叹一声,再不言语,只打马向前。
一行人再度出发,一番跋涉后,终回到寒水帮总寨。此时的寒水帮总寨,只剩下了数十名武功高强,为人精干的帮中兄弟,在水月和揭毅带领下,一边小心承接生意,一边留意着官府,但这段时间里,官府方面却并没有什么动静。其他人则已转移到三会海口处,由郎歌负责保护。
得知萧观白身亡,水月和揭毅也唏嘘不已,云梦虚道:“本来与例竟门对抗,是我一人之事,但最终却牵连大家,实是惭愧。”
沙舞风道:“并非你牵连了大家,而是大家均受例竟门所害。你我均是小舟,而例竟门,才是漩涡。萧观白死前说,只有与你联手,我们才对付得了例竟门,如今大家都在,你就将这迷挑开吧。”
云梦虚沉吟片刻,忽问道:“你们可知云烟阁?”
此言一出,其他人皆无反应,只有揭毅立时一怔,水月忙问道:“揭副帮主,你知道云烟阁么?”
揭毅一边打量着云梦虚,一边缓缓点头,道:“其实我本该想到才对,只是……只是云烟阁淡出江湖,已经那么久,我却将它遗忘了。”
孙知周道:“大师兄,你就快说吧,这云烟阁是个什么帮派?”
“帮派吗?”揭毅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道:“也不算是帮派,应该说,那是一支军队。”
“军队?”所有人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呼出声。揭毅点了点头,道:“据说,他们的祖先是当初隋末大乱时,争夺天下的一股势力,后来因兵败退隐躲了起来,最终却变成了一股草莽势力,因为其主姓云,故取名为‘云烟阁’。它是江湖上最大的一股势力,不少帮派都是仰其鼻息而生。直到四十年前,它还名震天下,但后来却不知为何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沙舞风注视着云梦虚,道:“难道说云兄便是这云烟阁传人?”
云梦虚缓缓点头,道:“正是。”
叶偶红微微点头,道:“难怪楼主说,只有与你联手,才能与例竟门对抗。不过,云烟阁为何要退出江湖?它现在又是否有与朝廷对抗的力量?”
云梦虚道:“云烟阁淡出江湖,是我祖父的意思。他早看淡了江湖的名利之争,说争来争去,争的不过是虚枉之物,所以他成了当家后,便切断了云家与江湖的联系,隐居了起来。后来,我受我父亲影响,想要做一番大事,这才离开了家,到外面闯荡,直至今日。我本没有再回家的打算,却没想到努力了这么多年,到头却是一事无成,如今,只好回去再求祖父。”
海梁道:“云大当家既然已不愿再理江湖之事,又是否会帮我们?”
云梦虚道:“不试过怎么知道?也许他老人家这些年寂寞了,已有重出江湖之心,也未可知。”
沙舞风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再陪你回家去游说令祖了?”
云梦虚尴尬地点了点头,道:“如今,也唯有如此。”
叶偶红道:“那么咱们快些出发吧,我正巧也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一段时间。”云梦虚道:“要论起安全,再没有比云烟阁所在之地更安全的地方了,水帮主,不如让寒水帮兄弟的家眷,也随我同去吧。万一官府有所行动,你们也可放开手脚与之一搏。”
水月点头称是,急忙命人到三会海口传信。
众人在寒水帮中住下,等待郎歌等人来此汇合。入夜,沙舞风独坐于小院中,望着昔日住着沈德、沈艳儿、郎歌和颜小萱的几间屋子,怔怔发呆。萧观白的死,让他突然生出了一种失落之感,仿佛不知人生再有何目标,而这寂静的小院,更是让他的心变得空空荡荡,一片茫然。
脚步起响起,水月提着灯笼,自远而近,步入院中,见沙舞风一人在此发呆,便缓步上前,柔声问道:“舞风哥,你怎么了?”
沙舞风轻叹一声,道:“没什么,只是突然不知要做些什么。之前,我一心想着要找金尘飞和萧观白报仇,一心想着要磨炼自己的武艺,好有对抗这两人之力,但现在,金尘飞或许投进了例竟门,也或许一人浪迹天涯,无处可寻;萧观白又已然故去,将来灭了例竟门,除了来俊臣后,我就不知要做些什么了。”
水月沉默半晌,忽道:“将来你找到金尘飞,报了仇,再除了来俊臣后,就帮我管理寒水帮吧。”说完,脸色立时变得绯红。
沙舞风如何不明白,她这几乎等于在向自己表明心迹,但此刻的他,哪有心思去想这些,只是假装没有听懂,故意避开话题,道:“我只求金尘飞确实是在那例竟门内,如此一来,便可一箭双雕。至于之后……等真到了实现愿望之时,再说吧。”
水月脸色通红,好在有手中灯笼光芒映着,就连沙舞风也看不出什么,这才不觉得十分尴尬。她默默点头,道:“舞风哥,这次到云烟阁,我想和你同去。”
沙舞风问道:“那寒水帮这边呢?”水月忙道:“自有揭副帮主打理一切。他可比我更精明强干,有我无我,实是一样的。”沙舞风点头道:“既是如此,想去的话你便去吧。毕竟进入云烟阁,是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寻常人恐怕一生也不会遇上这样的机会。去见识一下也好。”
水月开心地一笑,美滋滋地点了点头。其实她又何曾在乎过什么云烟阁,只是觉得沈艳儿此次可以同沙舞风一起前去,而自己却得留在此处,未免心有不甘而已。
沙舞风看着水月那满面难以掩藏的喜色,不由在心中感叹,只觉自己何德何能,竟先后得两位红颜垂青,实是有负美人恩。忽想起一事,道:“对了,明日我打算到幽州附近走一趟,你若无事,便陪我一起去如何?”
水月闻言大喜,连忙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