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尘飞轻轻摇了摇头,道:“那时,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你。我是真的想传你武功,让你能在楼内立足,以补偿我对你做下的恶。然而当我发现你是个武学奇才后,一切都变了。”说着,他自嘲地一笑,道:“我是个孤儿,从没体会过父母爱、兄弟情,认识了你,我才知道什么是兄弟情。我曾真的将你当成我的弟弟,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你是那样聪明,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在你面前真相大白,那时你绝不会原谅我,因为毕竟那致命的一剑,是由我刺出的。既然如此,我又为何不就势利用你呢?反正你早晚也要杀我。但,我还是下不了狠心。当你说要离开昼星楼时,我高兴得很,因为这样我既可利用你杀了老何,又可再不用在如何对你上痛苦。可……世事无常,你竟在我打算向昼星楼下手的时候,突然出现在建曲,我只能想,这完全是天意,我这才下了决心,利用你来对付萧观白。”
此时众人已经停止打斗,金尘飞手下均退到楼梯附近,而沙舞风一方的人,则聚拢在他与萧观白两人身旁,大厅内一片桌椅狼籍,一阵阵夜风顺窗吹入,撩起窗边红色纱幔,如鬼影舞动。
沙舞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虽然他的心中早已波澜起伏。注视着金尘飞,他缓缓道:“或许,你当初可以用更激烈的手段,激起我对昼星楼的仇恨,但你没有,而且当时,你也没杀孙知周和韦君茹夫妇,没有派人对付寒水帮,为此,我谢你。但,即使是受人之命,我哥被你亲手杀死的事实也不会改变,我不能饶过你。你我之间,必有一死。”
金尘飞点了点头,道:“我想象过与萧观白决战的一天,却从不敢想象与你决战的这一日,所以不论是我带你走入地下大厅的那天,还是这些日子以来,我都期望着你被萧观白杀死,这样,我就可以避开这一战,可以将仇恨算在萧观白身上,而不是不断地自责、内疚了。”
郎歌嘿嘿一笑,道:“说了半天,好像是有情有义,其实不过是自私而已。舞风,你还等什么?杀了他算了。”
金尘飞点头道:“不错,我确是自私之人。但人生在世,有哪个人不自私?萧观白建立昼星楼,成为一代霸主,又牺牲了多少兄弟?舞风,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理解。一个男人想要建立属于自己的世界,必须要做出无数牺牲。”
沙舞风不发一言,只默默地向前走去,楼梯前的刺客们各持刀剑,缓步迎上,却被金尘飞喝止。
“我的兄弟,我来对付!”随着这低沉的一句,金尘飞自楼梯上飞身而下,人在空中长剑已经挥出,那铁鞘如一道流星,脱离剑身率先飞射而出,直击沙舞风面门。
沙舞风见他距自己尚远便已挥剑,已有所防备,此时只一个闪身,便躲了过去,剑鞘射入他身后不远处地板之上,隐没半截,可见其力之强。
一闪之际,他左手刀已经扬出,如一道闪电般直刺尚在空中的金尘飞,金尘飞厉喝一声,长剑斜刺,破坏了短刀路线,稳稳落在地上,向沙舞风攻去。
沙舞风手腕一动,射偏的短刀在空中一转而回,自后方向金尘飞脖颈斩去,金尘飞脚步不停,腰向前弯,臂自下而上后甩,使长剑后撩,将短刀磕开,随后疾进一步,猛然挺直腰板,手臂带动长剑划出一道大弧,以大开大合的刀招,使出一式下撩。
沙舞风左手刀刚刚收回,金尘飞剑锋已至腹部,他冷静后退,右手刀轻巧地一引,将长剑荡开,趁机握紧左手刀,朝金尘飞右臂斩下。金尘飞借沙舞风格挡之力将剑收回,手臂一转,躲开短刀,复又攻出一剑。
沙舞风武功本在金尘飞之下,但几年间金尘飞不断指导沙舞风进行对练,使其对自己的武功了若指掌,但沙舞风那以“八方”为基础的风术,其威力全在于临敌时随意组合招法的机智,却有颇多在金尘飞看来复杂难明之处,使他不甚了然,因此真交起手来,两人一时间绝难分出胜负。
但时间一久,优劣之势却渐渐明显起来,沙舞风武功虽好,但金尘飞亦不是等闲之辈,而两人的内力差别,更不可同日而语。沙舞风的寒沙剑气劲虽然凌厉,但金尘飞却早已学会,加之其原本所习寒霜气,便接近寒沙剑气性质,使出时其之寒、之利,却与沙舞风旗鼓相当,而其内力深厚悠长,却又远胜沙舞风,激战时间一长,沙舞风自然渐渐落于下风。
此刻沙舞风心中,毫无杂念,只有武功招式。他仿佛回到了过去,与金尘飞在夜晚里拆招对练,忘却了世间的仇恨与痛苦,友情与背叛,一招一式,皆发挥得淋漓尽致。而金尘飞,也忘记了环侍的强敌,将所有注意力全集中在两人间的搏斗上。蓦然间,他将寒沙剑气贯注剑锋,一声厉喝中,直刺沙舞风胸膛破绽。
沙舞风的双刀,此际刚被金尘飞荡开,未料到其变招如此之快,一时间回护不及,双脚抓牢地面,身子向后一仰,一招铁板桥使出,堪堪避开这致命的一剑。但那凛冽阴寒的寒沙剑气,却有数股刺入胸膛,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金尘飞长剑刺空,却并不收回,趁沙舞风身子发冷行动不便之际,腕子一塌,长剑下坠,直向沙舞风胸口划去。
而就在此时,一道光芒自不远处一闪,却是郎歌的钢爪利刃,反射出一道灯光,正射在金尘飞脸上。金尘飞大吃一惊,只觉郎歌似要飞身扑来,却不敢先斩伤沙舞风,只得撤剑后退,护住全身,冷眼一瞥,只见郎歌一对钢爪已对准自己,双腿微曲,似时随时都会飞扑而来,而孙知周、韦君茹和水月三人,更是各持钢刀,对自己虎视眈眈,还有云梦虚,虽然不见其有何动作,但两道冰冷无比的目光,却一直紧盯在自己身上。萧观白一方,叶偶红等人虽面色冰冷,似是对此战双方胜负毫不关心,但萧观白的掌心处却隐有蓝芒浮动,繁星功随时准备发动。
金尘飞的心不由向下一沉。他知道,这些人全在盯着自己,只要自己稍有伤沙舞风之意,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将自己碎尸万断。
他环视四周,惨然一笑,道:“舞风,今日之战,仅是你我之战么?”
沙舞风回过头,看了看众人,慢慢转回头来,道:“对我来说,仅是你我之战。然而,我也没有理由不让别人出手。”
金尘飞道:“我们的恩怨,还容得别人插手么?你不是想自己亲手报仇么?”
沙舞风道:“没错。但如果你死在别人手中,对我来说也未尝不是好事。毕竟,我还没学会忘记一切,我还没学会绝情。”
金尘飞闭上双眼,半晌后一笑,掐了掐指甲,道:“好吧,反正也是一死,就让我轰轰烈烈地战死于此吧。萧观白,你只管上好了,就像当日我对付你时那样,我毫无怨言。”
这个掐指甲的动作,让沙舞风突然想起了从前。他清楚地记得,有数次,金尘飞与自己说话时,也是这样掐了掐指甲,而其后说出的一切,似乎并非真言。正当他想要质问金尘飞,这动作究竟代表了什么时,金尘飞突然将长剑用力掷出,直射向一直冷眼旁观的叶偶红。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叶偶红更是绝没料到,猝不及防间,眼看便要中剑。萧观白清啸一声,倏然出掌,一粒淡蓝色的水晶球飞射而出,撞在长剑之上,叮地一响中,将长剑撞开,斜飞而出,射向天海镖局一名大镖师,那大镖师挥剑一格,便将长剑打落。
但金尘飞已趁机逃回楼上,沙舞风第一个追了上去,却遇到几名刺客的阻拦,手起刀落间,两名刺客血溅当场,另几名刺客与沙舞风周旋了两招,便被他杀开一条血路而去。
一上楼,沙舞风便看到老秦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脸色一沉,方要说话,老秦已伸手向走廊尽头一指。沙舞风自知其意,无暇理他,疾追而去。
在沙舞风之后,孟宾大叫一声,紧接着冲出,几名昼星楼刺客被他赤手打得横飞出去,小字辈中的几人和老字辈刺客见势头不妙,立时转身便逃,老秦站在楼梯口处,却不逃走,只是闪到一边,让开路,孟宾也不理他,四处寻找金尘飞,却早已无处寻觅。
萧观白等人随即追了上来,老秦立时向前一步,一下跪倒在地,哭道:“楼主,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萧观白淡淡一笑,道:“这么说来,老秦一直在等我回来?”老秦连连点头,道:“我……我见老字辈中不服金尘飞的,都被他杀了,一时胆怯,就……就假意投靠于他,可在我心里,是一直想念着楼主的啊!在下的忠心,天日可鉴。”
叶偶红缓步向前,冲他一笑,道:“老秦,我听说你在楼中,已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不知是否如此?”老秦一惊,忙道:“这实是谣传,我……”未及说完,叶偶红脸色一变,道:“老秦,从前算我看错了你!”说着,右掌化刀,猛向老秦脖颈斩去。
老秦却似早有防备,贴地一滚,便躲过叶偶红一斩,随即又跪在地上,道:“红姐息怒,我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我真的是忠于楼主的啊!”
萧观白轻叹一声,拉住仍要冲向老秦的叶偶红,道:“老秦,念在过去你尽心助小红管理楼内杂事的份上,我不追究你。你走吧,只要你再不与我为敌,我的人就绝不会将你看成敌人。”
老秦还要再说什么,萧观白已一挥手,道:“言多必失。”
老秦将这四字琢磨了一番,终站起身来,恭敬地向萧观白一礼,随后从容而去。他久在昼星楼,知道萧观白说一不二,既然已经饶了他,就再不会出手,便直接大步而去。
此时天海镖局的四名大镖师已经分别向楼内各处追去,言成与云梦虚带着几名卫士始终不离萧观白左右,道:“萧楼主,追叛徒事小,还是尽快找到帐本……”
萧观白淡淡一笑,道:“我明白,大人关心的只是这个。”言成尴尬一笑,也不解释。
在萧观白带领下,左卫率一行人顺楼梯而上,一直来到叶偶红房中,到得里间,萧观白指着桌上放着的一本诗集,冲言成笑道:“言大人,金尘飞再聪明,能想到这便是那帐本么?”
言成眼前一亮,几步上前,抓起那诗集,打开翻看,却见里面全是一首首小诗,皱眉道:“这里面有何玄机?”萧观白道:“七言诗每首诗第一字与最后一字相连,首句最末一字与末句中央一字相接,第二句末字与第三句首字相接……”如此说了大半天,听得言成头晕目眩,勉强记下,却没工夫一一验证,好不容易听萧观白说完,呵呵一笑,将那诗集朝怀中一塞,道:“一会儿无事,我再仔细看看。”
萧观白淡淡一笑,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