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尘飞坐在叶偶红房中的跋步床边,静静地看着这张大床。
在这张床的下面,是那条无数昼星楼刺客梦想进入的秘道,通过它,可以进入昼星楼最为神秘的地下大殿。在那里,有着昼星楼至高无上的权力。
曾经,能够面见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就每个昼星楼刺客的梦想。也曾是他金尘飞的梦想。
现在,那里空了。再没有任何可怕的东西镇守着那里,金尘飞,他可以随意进出。
但他不愿再进入那里。那里对他来说,已经没了吸引力。他曾兴奋地在那里踱步,但最后却发现,自己不敢坐在那张案后,不敢面对着空旷的殿堂,不敢抬头仰望头顶的“星空”,更不敢回头望望那巨大的“白昼观星”。
他怕寂寞,怕孤独,怕被无声的世界就此吞噬。他无法理解,萧观白为什么喜欢这样阴森空旷的地方。
但他却已经理解到,高位者的孤独。
他也已经明白,自己并没有萧观白的才能,自己并不适合当一位领导者。
昼星楼那井井有条的日常事务,离了叶偶红,立刻就变成了一团凌乱;昼星楼那丝缕分明的刺客大网,离了萧观白,忽然就变成了一片混乱。金尘飞很想理清一切,但时至今日,他越来越感觉,自己是越理越乱。
这就当初想要得到的东西吗?他反复问自己,没有答案。
萧观白的袭击,日以继夜地持续着,而金尘飞除了那几个老字辈的高手外,几乎无人可用,如果不是例竟门的高手帮忙,他恐怕早已支撑不下去了。
刺客还是那些刺客,但在他的指挥下,却再不像从前一般来无影,去无踪,相反,萧观白的那一小股力量,却仍旧像从前一样,神出鬼没,杀人于无形。如果不是例竟门中那位高官发出命令,让所有老字辈不得私自外出,必须一致行动,恐怕这仅有的力量,也早就消失殆尽了。
敲门声响,金尘飞一惊,脱口问道:“谁?”
“是我。”门外响起的,是老秦的声音,金尘飞松了一口气,道:“进来。”
老秦推门而入,先冲金尘飞一垂首,随后道:“楼主,卫大人派人传过话来,让您……”
“尽快找到昼星楼的帐本对不对?”金尘飞不耐烦地一挥手,道:“这还用他教我?这些日子来,我几乎快将昼星楼翻个底朝天了,可哪来什么册子!我真怀疑,到底有没有这东西。”
老秦连忙点头,道:“是啊,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这东西身上,也太……”
金尘飞又一挥手,道:“我让你通过传令伙计,将外面的眼线全整理清楚,你做得怎样了?”
老秦尴尬地咧了咧嘴,道:“楼主,这……这事不好办啊,传令伙计也都是临时听红姐的安排,才知道哪处有眼线,哪处有咱们的分号。咱们买卖多,传令伙计也记不全,最多的也不过知道三、五处分号……”
金尘飞哼了一声,道:“记不全?我看他们是太过忠于萧观白才对。老秦,我一向认为你做这些事极有手段,怎么如今却让我失望了?”
老秦慌忙垂首,道:“属下失职!请楼主责罚!但……这事实在是不好办啊,又不能向他们动刑……”
金尘飞恼火地一挥手,道:“随你怎么办吧!我需要静一静!”
老秦嗫嚅着退下,小心地将门关好,嘟囔着离开。金尘飞手捂额头,只觉头痛无比,就在这时,门突然被一下推开,将他吓了一跳,转过头,只见另一名老字辈刺客满面红光地冲了进来,道:“楼主,好消息,终于发现萧观白他们的踪迹了!”
金尘飞一怔,愕然道:“你说什么?”
那刺客笑道:“兄弟们顺着上次的线索查下去,终于在东城外发现了蛛丝马迹,现在卫大人已经带着他的人,和咱们的几十名兄弟赶往东城外,也许再过一会儿,就会有好消息传过来了。”
金尘飞怔怔半晌,才发出一声大笑,道:“好、好!萧观白,你终于被我踩住尾巴了。快,带上所有兄弟,一起去东城,务必将其一举歼灭。不,要活捉萧观白,要问清那本记载着雇主和买卖细节的帐本到底在哪儿!”
正要向外走,一个小字辈的刺客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叫道:“不、不好了!楼……楼外都是萧、萧观白的人,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你说什么?”金尘飞大惊失色,之前那老字辈刺客讶道:“怎么可能?他们明明应该在东城外才对啊。”
老秦一直站在门口处,此时一步迈入屋内,道:“调虎离山,一定是调虎离山之计!”
金尘飞仰天一阵长笑,道:“好,好啊!萧观白,我果然不如你。好,今日就让我们明刀明枪来一场决斗,且看你的繁星功,是否能让我命丧于此!”说着,也不理屋内三人,一把抓起旁边桌上的剑,如一阵狂风般冲出门外,径自向楼下而去。
楼下已经乱成了一团,陪酒姑娘们呼号着奔逃,饮酒的客人们四散而走,忠于金尘飞的刺客们与敌人打在一起,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入眼处,是一个个熟悉的身影――萧观白、叶偶红、沙舞风、孙知周、韦君茹,还有数个他并不认得的人,这些人的武功无一不在楼内老字辈刺客之上,金尘飞甚至发现,有几人的武功,竟然隐隐在他之上。
他的心彻底凉了,他知道,这场自己曾经赢得的胜利,已经在顷刻间化为了云烟,化为了春日清晨的美梦。晨风劲吹,雄鸡报晓,这场梦,也到了醒时。
他怔怔地看着,突然暴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中,他鼓足真气吼道:“萧观白,你赢了!金尘飞的性命在此,拿去吧!”
萧观白轻轻一挥手,便将挡在面前的两个小字辈刺客击倒在地,负手而立,冲金尘飞微微一笑,道:“老金,你没料到这场梦醒得这样快吧?”
金尘飞冷笑一声,道:“好厉害的计谋。一直以来,我和我的朋友都以为你潜伏在建曲周围,一直在动用一切力量,拼命地搜索你的踪迹,现在我才明白,原来那只是你布下的障眼法。那人是海梁吧?”见萧观白点头承认后,他自嘲地一笑,道:“我应当想到的,只有他,才如此了解你,才能将你的行事手法模仿得惟妙惟肖。”
萧观白淡淡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日子来,你一直忙着帮例竟门寻找楼内的帐本吧?否则以你的才干,断不至于有今日之失。”
金尘飞点了点头,道:“没错。我现在多少有些后悔了,我应该把精力用在统一楼内人心,理清楼外分号与眼线上,而不应处处听姓卫的安排。受制于人,那非但不好受,更为自己带来今日这般麻烦。但,你以为引开了例竟门的高手,杀进了楼内,就算是胜了吗?用不了多久,建曲的官差就会杀过来,附近镇守的大军,就会冲过来,你有胆子,就和官差和军队动手吧,到时就是谋逆大罪,你的天海镖局,必然灰飞烟灭!”
话音方落,沙舞风已砍倒一人,缓步走向前,冲金尘飞冷冷道:“金大哥,你想错了。”
面对沙舞风,金尘飞的脸色微微一变,缓缓低下头去,道:“舞风,你……你已经和萧观白联手了吗?”
沙舞风微微点头,道:“不止是他,还有朝廷。武承嗣已经亲自传下密令,要各州府均对此事睁一眼闭一眼,更不可听任例竟门人的调遣,助你对付我们。否则以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对付你和你身后的例竟门。”
金尘飞苦笑一声,道:“原来如此,你们将我最大的依仗给撤了去,我还能说什么?不过舞风,萧观白可是你的杀兄仇人啊。”
沙舞风道:“我知道。此仇必报,但不是眼前。”
金尘飞道:“如此说来,你这次是来杀我的?过去的那些事,你都已知道了?”见沙舞风点头后,他冲萧观白道:“萧楼主,我真佩服你,转眼之间,便能将大仇人变成你的左膀右臂,这份本事,金尘飞自愧不如。”
萧观白淡淡道:“因为至少,我没有欺骗过他。而你呢,你敢对他说出全部真相吗?”
金尘飞将头一昂,道:“不错,杀死老沙的那一剑,正是我刺出的,当时我为了博得你的青睐,所以才不顾一切地与另三人抢功,最终,那功劳也确实被我抢到了,但……世间事,真的是有得有失,我得到了你的赞赏与器重,却种下了今日与舞风间的仇恨。但我还是要说,当时我并不认识舞风,并不是他的朋友,我只是依楼主之命,履行自己的职责而已。”
沙舞风缓缓道:“金大哥,我还叫你一声大哥,你可明白是何用意?”
金尘飞沉默片刻,道:“你的心中,还不能忘掉这些年间我们的情分。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舞风,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都晚了,我承认我利用了你……”
沙舞风注视着金尘飞,冷冷问道:“你从一开始,就打好了主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