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淮海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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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安春山成了伙夫

一〇四军灭亡了吗?

安春山真惨!他的人马被解放军冲散以后,他率领军部和尚未受挫的二五〇师和二六九师往北平逃去。堂堂的大军长只剩下一个奢望:平平安安地逃回北平。

逃路没有顺风的。横岭关上遇到了骑兵。殿后的二五〇师被解放军出其不意地突然包围起来。快极了,犹如快刀斩乱麻,全师被切成数段,然后包抄、围歼,全军覆灭。

他仍在继续逃。自己的尾巴被人吃掉了,而且带去了一大块肥肉,他竟然没有感到痛。他的灵魂被人从体内挪到了体外,他不知道,还在没命地逃。

三天三夜连续行军,而且是逃跑行军,累、苦都达到极限。安春山过去哪里经受过这般艰辛?

这夜2点,队伍到了距南口二十多里的黄崖口。安春山已经疲倦至极,倒在堰埂上就睡着了。军长这么一带头,大家全都应声倒下了。

这时候,副军长王法子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他找军长已经找了好一阵子,没有想到军长在堰埂上睡着了。

王法子急急地说:“军座,我们转乱了方向!东不是东,南不是南,鬼知道到了啥地方!”安春山揉了揉眼窝,问:“迷路?当真?我们现在到了哪里?”

“此地叫马刨泉。按行军计划,我们应该走门头沟回北平。”

安春山急惶惶地去摸随身带的地图,上衣兜里没有,挎包里也没有。随员递给他一张,他打开看了看,眉头紧皱,稍许,他又眼睛一亮说:“怕什么!权当我们开辟了一条新路。谁允许回北平只有一条道?这儿距颐和园没多远了,我们再向东挪几步就是红山口。出了红山口,便是北平城!”

安春山说得有道理,所以口气很轻松。王法子却哭笑不得。哪能随便逮住路就走?这是打仗、逃命,不是旅游!但他什么也没说。这会儿,就是把天王老子请来,恐怕也没救了。走吧,跟着军座逃,在哪儿碰壁再从哪儿回头。

次日10时许,安春山一行三弯两转地走进了红山口地段。许是因为北平快到了,安春山认为万事大吉,便下令就地休息。

有人提出,此地无遮无挡,空空旷旷,队伍休息少点安全感,建议换个地点。军长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不点头也不摇头,依旧不动声色地坐着。安春山坐着就入睡了。

下午3时,他醒了。还是被那些鸟儿吵醒的。安春山不知该感谢还是该咒骂这些鸟儿叫醒了他,也打扰了他。他觉得瞌睡还没有打发完。这没有睡醒的半拉觉使他的身上更乏、更酸、更痛了。

安春山看了看快要沉入西山的日头,那日头像一堆燃尽的灰烬。他实在懒得再动了,说:“不走了,今晚就在这儿宿营。”

王法子显然比安春山清醒,他赶忙说:“军座,在此地宿营不妥,万万使不得!咱们赶路吧!”

安春山不以为然地望着自己的这位副手。

王法子说:“我们周围的这些村庄又小又分散,一旦共军赶来不好办。我看还是早点儿走出去为好。”

其实,安春山并不仅是专为了打发瞌睡才提出在这儿宿营。作为一军之长,他有自己的考虑:“我要在这里等候二五〇师上来,和他们一起进北平。撇下他们,让我自个儿走,这腿说啥也迈不动呀!”他说着竟动了感情,声音有几分沙哑。

“这事我不是没有想到,可是谁知道他们现在走到了哪里,能不能跟上来?”王法子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想,如果他们已经过了横岭关,不论从哪里回北平,都不会不同我联系的。退一万步说,他们在后面遇到了什么三长两短,我也要等个可靠消息。”

王法子低下了头。

稍停片刻,安春山又说:“如果你们怕这儿不安全,你们就先走吧。我等二五〇师,不见他们我是不挪脚窝的!”少有的又是可以理解的执拗。如果不是这样,安春山就不是安春山了。二五〇师是他的心肝部队,丢了心肝,自己当光杆司令回到北平,有什么脸见人?怎么向傅总司令交待?然而,安春山哪里知道,他的这块心肝已被解放军摘去了。

王法子终于依了安春山。当晚,他们就在红山口附近宿营。

部队刚刚和衣躺下,一阵急促的枪声就从北山上传来。枪一响,队伍就乱了套。安春山正要找人研究对策,却见有些士兵正在向一条沟岔里逃。“都给我回来!”他大声吼道。没人转回。

二六九师师长慕新亚指挥部队抵抗解放军,同时想抽出兵力把逃走的士兵追回来。可是,谁听他的?安军长都不灵了,慕师长算老几?整个队伍变成了一窝蜂。没有人抵抗,各人逃命为上。

首先是骑兵大队、工兵营绕过军部向北平逃,接着是军特务营在营长的率领下溜之大吉。这位营长的行动别说出乎安春山的意料,就是周围的人也都没有想到。他和安春山是结拜兄弟,平日里什么好听的都说了。现时看着军长倒霉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拜拜”了。

安春山绝望了,他拔出手枪,对准自己……

站在安春山对面的王法子伸手打掉手枪,他生气地说:“军座,何必呢?你既然决心要死,我王某陪你到底。咱们就在这间小屋里抵抗,打死算完。如果你不愿在这儿丧生,那我和你一起逃。这时候,咱们更需要把眼光放远点!”

王法子平时爱和军长唱个“对台戏”。可是,到了这个关键时候,他竟然说出了这番见肝胆的话。

安春山用信赖的目光望了望王法子,说:“那咱们跑吧!”

说完,他低下头。安春山有自己难言的悔恨,也有难言的感激。现在留在他身边的人都能理解军长的这种心情。他们都决心要和他走在一起,死在一堆儿。

十几个传令骑兵掩护着安春山、王法子,还有军参谋长郝福勤,向东逃去。他们都揣着一个心愿:北平早一分钟从地平线上冒出来!

王法子走不动了。他本来身体就有病,这样拼命地逃窜,体力消耗太大,病情也加重,很难再走下去。

“军座,你们走吧,别管我了!”安春山没有言声。王法子又说:“也许我们再也见不上面了……”“别说了!”安春山突然打断了王法子的话头。他有些愤懑,不是冲着王法子,而是冲着自己这个无能的军长。

王法子就这样留在了山沟。他藏在一间民房里。最终还是没有藏住,解放军进山沟抓住了他。

从这条山沟里起步继续赶路时,安春山脱掉将军服,换上了士兵衣。剩下的二十多个人陪着安春山向前蹒跚地迈着碎步。

本来,他们是往沟外走,不知为什么又钻进了沟里。安春山仔细看了看:这是另外一条沟,比刚才那沟宽敞多了。迷路了,东南西北弄不清,北平在何处?

山沟里零零落落有些小房,住了不少人家。人们见了这伙残兵败将也不害怕,只是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有的还唧唧咕咕地说着什么,很可能是冲着安春山这个“老头兵”来的。他们又往沟里走了一段路,老远看到几个端着大盖枪的民兵正忙着盘查过路人。安春山暗示他的人马加快步子,他想乘机躲过民兵的盘问。

民兵没有拦这伙逃难者。

这时候,安春山突然收住脚步,提出要喝水。他太干渴了,喉咙似乎都在起烟。算起来,跑了一天,他没有喝过一口水。

大家都为难了,上哪儿弄水?向当地老乡去要吧,使不得。他们要是知道这些兵就是打新保安退下来的傅作义部下,不一个个给捉了杀掉才有鬼呢。这里的老百姓恨透了傅作义和郭景云!

安春山只好说:“不要为难了,我再忍忍。咱们朝前走吧,也许到了前面会找到水。”

这会儿,安春山又想到了死。这种赖活着还真不如痛痛快快死去好。他对王法子又有几分怨恨了:谁让他出来挡住了自己的抉择……

他们又开始艰难地挪动。突然,前面出现了解放军,黑压压的一大片,老远就瞄上了这一帮逃兵。安春山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几步。

“你们是傅作义哪一部分的?”这些人的眼睛好厉害,一眼就能看透他们的来头。

他们只好如实回答是掉队、迷失了方向的机关兵。

一个战士问安春山:“你是干什么的?”“伙夫,干了几十年的老伙夫。”战士左看右瞧,蛮像。是个老兵。

“老伙夫,你愿意跟我们干,还是愿意回老家?”“我愿意回家。家里还有妻儿老小,离开我不行啊!”他装得很像。这是一个“老伙夫”的乞求。

放他走了。给他发了还乡证,还给了他几块钱,好在路上作盘缠。末了,战士又说:“革命自愿,决不勉强,愿干者干,不愿干者就放。只要放下武器,我们既往不咎。”这些话战士背得滚瓜烂熟。安春山连连说:“是,是!好,好!”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难道共军真的抓住他又放他走了?他看着手里的还乡证,还有那几块攥出了汗水的钞票。

安春山向北平走去,脚步实在不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