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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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故乡的田野

很长一段时间内,故乡田野在我心目中,是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抛洒汗水的地方,是辛苦劳累的代名词。

慢慢地,在城市待久了,才越来越觉得它是那样的鲜活生动,朝气蓬勃,魅力四射。许多场景,像一幅幅多彩的画卷,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

小时候,故乡的井很多,田野上村庄里到处是井。吃喝离不开井水,灌溉田地离不开井水。井水甜甜的,冬暖夏凉。我是喝着家乡的井水长大的。我的一口洁白如玉的牙齿据说得益于故乡的水土。

家乡的五谷、蔬菜也都是饮用甘甜的井水长了一茬又一茬,蔬菜鲜美五谷香是出了名的。如今回想起三十年前推水车浇地的情景,一幅古朴典雅的田园风光赫然入目,嵌入我记忆的镜框里。那个时候,田野上每口井台旁都有一棵大树,宛如一把绿色的巨伞,把井台遮盖得严严实实。浓密的树阴下,农民迈着匀称的步子,或推或拉着水车不停地旋转着,洁净甘甜的井水冒出来,形成一股不间断的水流,源源不断地流淌到大田里,焦渴的庄稼饮足了井水,舒展开腰肢猛长。

春天,麦苗儿青青,给黄土地铺上了碧绿碧绿的厚地毯。放眼望去,满是希望的颜色,郁郁葱葱,分外养眼。在水渠边玩耍,最爱看那盛开的黄花、大碗花、马奶子花。它们沐浴在渠边,水灵灵的,异常娇艳。微风吹来,频频点头,惹人生出无限爱恋。俯下身子,饮一口流淌的井水,甘露滋润肺腑,顿觉周身清爽。

夏天,麦浪滚滚,一片金黄。微风吹过,似巨幅绸缎在飘舞,送来阵阵麦香。我时常禁不住诱惑,掐一把麦穗,放在掌心揉搓几下,颗颗麦粒圆滚滚,鼓溜溜,甚是馋人。至今回想起来,丝丝清香仿佛依然留在嘴边。

秋天,是众多农作物狂欢的季节。它们成群结队粉墨登场,演绎出一幕幕精彩纷呈的群舞。大片的高粱,似青纱帐,似竹林,雄伟壮丽。又如同一群踩高跷的汉子,齐刷刷甩动着绿色绸条儿,必须抬头仰视,才能看到巨人们涨红的脸膛。玉米阔长的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诱人的光泽。风吹玉米舒广袖,相互比试着腰间孕育的孩子。还有,芝麻开花节节高,谷穗头重压弯腰,棉花咧嘴吐祥云,各种豆子鼓眼泡,荞麦露出三角脸,跃跃欲试当裁判,红薯不甘守寂寞,撞开地皮欲高歌。千姿百态的农作物,散发着醉人的芳香,在故乡大平原上尽情地铺展、舞蹈、歌唱。看得人心花怒放。这些狂欢节上的不同角色,相互攀比,不甘示弱,一片欢腾雀跃,场面波澜壮阔。

故乡的五谷杂粮品种繁多,仅豆子就有多种:红豆、绿豆、黄豆、黑豆、猫眼豆、菜豆、扁豆、豌豆……。在众多豆子中,我最喜欢豌豆。且不说用它做成的豌豆黄、豌豆糕有多香甜可口,就连它开花都比任何豆子好看。豌豆花有深红、浅红、粉红,也有紫色和白色相掺其间。我常常会在早晨路过豌豆地看得入神。那满地的豌豆花水灵灵的,竞相绽放。放眼望去,五彩缤纷,简直就是田野上的大花园,美极了。它散发出的浓浓香味儿在空气中弥漫着,观其景,嗅其香,真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家乡的瓜种类也很多,有东瓜、西瓜、南瓜、北瓜、酥瓜、菜瓜、甜瓜、面瓜等。甜瓜是白皮白瓤,香脆甘甜,面瓜是墨绿色的皮黄色的瓤,沙粒粒,甜滋滋,好吃极了。

家乡的多穗高粱,水分大,汁甘甜。收获了多穗高粱,砍下的杆便成了孩子们的宝物。一根又一根,啃去皮,放进口中,嚼得津津有味,那滋味赛过甘蔗。

家乡的红薯有春红薯和麦茬红薯,是按栽种季节不同区分的。春红薯又沙又面,麦茬红薯柔软细甜,让人百吃不厌。家乡的胡萝卜是齐头的,上下一般粗,颜色有红有黄,个个水灵灵、甜丝丝,用萝卜赛梨形容它一点也不为过。还有一种叫疙瘩的东西,煮稀饭时放进锅里,既营养又好吃。花生是大人孩子的宠爱之物,生吃、煮着吃、炒着吃,都是一种享受。那些红薯、萝卜、疙瘩、花生,它们藏在泥土里,蓄了一季的心思,早已经膨胀了身子,欲破土而出。

故乡的田野,五谷为之着色。说不完的农作物品种,道不尽回忆带来的喜悦。合上眼,仿佛躺在故乡田野的怀抱里,感受着大地温热而酣畅的呼吸,品味着大自然给予万物的生命活力以及那份沉醉。

最难忘怀的还有村南那一片杏林。春天,钻进杏林就如同扑进花的海洋。每棵树都盛开着素白、淡粉的花朵。远远望去,密匝匝,热烈而又妩媚。我和小伙伴手拿镰刀,肩背竹筐,边割青草边在花的海洋中穿行。看彩蝶飞舞,听百鸟歌唱,心里别提多美了。待到满树结出青果,这里便成了绿色的海洋。树木葱郁,衬着遍地的萋萋芳草,好像连空气都被染绿了。行在林中,好似与绿色融为一体,满眼满心全是清爽。伸手摘一枚青杏放进口中,酸酸的,一股青果的淡香。隔些天不进林子,似乎一夜之间,满树的杏成熟了。有黄有红有白,像无数彩球。在阳光的照耀下,争相露出笑脸,分外喜人。此时,你再摘枚杏子放在口中,一股甜汁沁人心肺。这个季节,我更是林中常客。看林的老爷爷乐呵呵地摘下嫁接的新品种让我品尝,给我讲述着一个又一个美丽的传说。

后来回到故乡,发现许多农作物从大地上消失了。比如:豌豆、扁豆、大麦、荞麦、黑豆、多穗高粱等。如今,人们只追求高产多收,把许多产量低不易种的庄稼抛弃掉了。我再也吃不到馋人的豌豆糕,再也吃不到齐头胡萝卜和圆圆的疙瘩了。红薯倒是有,却不甜也不沙面了。问其原因,回答是由农家肥改施化肥的缘故。化肥让许多农作物高产了,但也大大失去了原来的味道。那片令我神往的杏树林,也在我离开家乡不久,被砍掉盖上了房屋。

近年来,不断发现一些新的疾病。有人猜测,是否因为把不该抛弃的农作物抛弃了?是否因为很少再能吃到不打农药不施化肥的农作物了?

记不得从哪年哪月开始,故乡的井一个接一个地干枯了,再也看不到一眼有水的井。如今用的水是从很深的地下抽出来,储存到水塔里,再供给千家万户的。地下水以惊人的速度下降着,让人感到分外吃惊担忧。难道水井就这样在故乡绝迹了吗?难道生活在这里的子孙后代注定再也看不到水井了吗?

我十分怀念故乡田野中那些消失的农作物,怀念家乡的水井,还有那片杏树林。它们给我留下了永远无法抹去的美好记忆。

从故乡走出,不管走得多久多远,记忆的犁铧总要翻耕着重温着故乡大地上的一幕又一幕。有人说,人与土地的依恋是儿子对母亲的依恋,人与土地的关系是生命与本源的关系。每每忆起故乡,那从泥土深处散发出的原野的清香,那用麦茬儿、秫秸杆、豆秸、芝麻秸燃起的晚炊的浓情,霎那间一起涌到眼前。而且,色、香、味儿俱全。

故乡的田野就像变化多端的魔方,时而袒露胸怀;时而碧波荡漾;时而金黄一片;时而热闹非凡。一幅幅田园风景画连带着不同季节的芬芳气息,永驻心间。

写于200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