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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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姗姗来迟的使者

儿时,立春一过,我便格外地关注起院子里的几棵高大粗壮的榆树,几乎每天都要抬头仰望,日复一日,它默默地站立着,依旧身着黑装,和冬天毫无两样。

终于,我等得不耐烦了,跑出家门去寻找春姑娘。几天不见,外面的天地变得精彩而热闹,原野上到处都呈现出春的娇美身影。它在小溪的流水中跳起了欢快的舞步,它跃上杨柳染绿了枝头,它使空旷落漠了一冬天的田野掀起了绿油油的滚滚麦浪,它在群芳斗艳的花蕾上绽开了甜美的笑容。瞧那一大片桃树杏树梨树,似乎在一夜之间全变成了婀娜多姿的少女,它们美丽的衣裙舞出一片霞,灿烂了每一寸空气,在阳光的照耀下,热烈地张扬着,冲你一个劲儿妩媚。置身在这春风杨柳万千条,桃梨杏花枝头闹的原野,让人感到温暖,感到迷恋,感到兴奋,感到销魂,感到幸福。我的心里升腾着一阵阵难以抑制的欣喜和冲动,在田野上奔跑起来。

回到家中,我使劲拍打着院中的几棵大榆树,抱怨它们在这所有生命的节日里,在岁岁年年又一次蓬蓬勃勃的聚会中为什么迟迟不肯脱下冬装登台亮相。

夜里,起风了,而且越刮越大。谁说春风柔,它也有发怒的时候。我想春姑娘看到仍在沉睡的榆树和枣树,一定生气了,正在用力摇晃它们。我本来是最讨厌春天刮大风的,此时也不得不赞成春姑娘的做法,对那些还在睡懒觉的臣民们,轻轻拍不醒,只有用力摇晃了。

这一招还真灵,一日,我突然发现榆树枝头缀满了黑色的小圆包,这些小圆包在不声不响地鼓胀着,鼓胀着,颜色也在渐渐变绿。直到有一天,满树嫩生生的榆钱儿染绿了头顶的天空,它们一串串一缕缕拥挤在枝头,闹嚷嚷的,风一吹,摇曳着一树的诱惑。

我沉不住气了,催促母亲做榆钱儿饭吃。由于院中的榆树一棵棵拔地而起,长得粗壮高大,它们的枝干用力向天空延伸着,似乎要同白云亲吻,一般人是攀摘不到的。这时候,只有父亲上阵了。他找来一根长长的杆子,头上绑个钩子,然后上到房顶,用钩子挂住树枝慢慢拉置手可以触及的地方,迅速将榆钱儿撸下来,看着篮子中嫩展展飘着芳香的榆钱儿,我常常情不自禁地抓一把塞进嘴里,甜滋滋,好鲜美。母亲把摘下的榆钱儿洗干净,放点儿盐,掺上面搅拌匀,蒸熟。出锅后浇上蒜汁儿香油,吃起来鲜美可口,吃了上顿想下顿。这在挨饿的年代,无疑是最好的享受了。直到把能够得着的榆钱儿都吃光了,我依然馋馋的。

那些够不着的榆钱儿一串串在空中摇头晃脑,一个劲儿冲我咧嘴招手,可望而不可及。我只有眼巴巴仰视着它们一日日由绿变白,从树上消失,感到甚是可惜。随后,枝头上便长出绿葱葱的榆叶来。这种榆叶虽然没有榆钱儿好吃,但在生活困难时期也是倍受宠爱的,嫩的时候可以做菜团子,长老了可以晒干压成面烙饼吃。

后来,家中盖起了五间北房,那几棵挺拔的大榆树做了栋梁。之后,父亲又在院子里种了几棵小榆树。父亲喜欢树,宽敞的大院子里不可一日没有树。

记得小时候母亲曾让我猜过一个谜语:姊妹俩一个娘,一个圆一个长,一个顺着风飘走,一个等着秋天凉。那便是我从小就喜欢的榆树。每年的春季里,它在我焦灼地等待中有些姗姗来迟。当它从深深的睡眠中醒来,抖落了沉重的冬装,带给人的不仅是一片新绿,一片视觉上的快感,而且还带给人们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它是一位雪中送炭的使者,年复一年,它总是在青黄不接的日子里,给人带来欣喜,带来享受,带来希望。

如今,生活好了,想吃什么有什么。然而每到春季,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家乡的榆树,想起那一树树诱人的榆钱儿,想起母亲做得香喷喷的榆钱儿饭。可惜,在我居住的闹市中心很少见到它的身影。偶尔在什么地方同它相遇,就像见到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感到分外亲切。

2000年3月12日《北京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