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谛听生命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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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一本书的回忆

这日上午,忽然心血来潮,想去近处的日书市场走走,盼望能从那些散发着陈腐气息的日纸堆里,意外地“淘”几件宝口出来,也好打发一些寂寞的时光。可是,在偌大一个市场走来走去,转了大约半个上午,手里仍是了无所获,不觉就有了些遗憾,想这半晌的时间,就这样白白浪费了,实在有些可惜。正欲转身离去,不料,一本书的名字竞踉踉跄跄闯进了眼睛里来。

书的名字叫《第二次握手》。

我的心咯噔响跳了一声,一只手随即就伸了过去,把它小心翼翼地取过来。那是一本79年版的国产小说。由封面到内文一一翻看了,惊喜于它的品相整洁,于是便毫不犹豫地从店主那里把它买了下来。

有关于这本书的一段往事,也就在这当儿,猛地一个鱼跃,跳出了记忆的水面。

那段往事,发生在那年的秋天,七月八月还是九月,我现在实在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一年我刚满十六岁,正在离我家五华里远的公社那所并不著名的高中读书。我还记得,自从我进了那所高中之后,由于一下子迷恋了文学和希冀于自己在不远的将来,也能够成为一名会写砖头厚小说的令人敬仰的作家,除了那门语文功课还能够引起我的一些兴趣,此外的一些别的科目,已经很难让我提起精神。因为如此,那些教授别的科目如数学、物理、化学的老师们,对我实在有些糟糕的成绩,也已失望到了近乎绝望的地步。事隔多年之后,当我在突然的某一天里再次回过头来心平气静地反思那两年的高中生活的时候,我深深地为自己当时的思想和行为感到了羞愧,不由得想,在那两年宝贵的高中时光里,那些除语文老师之外的别科的老师们,在每次于经意或者不经意之间看到我的时候,他们本该热切的眼神里不知包藏着多少的冷漠与轻蔑呢!

自然,我也惊异于自己当初竞然会有那样的勇气,十分固执地坚信了对于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来讲还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和虚无缥缈的文学梦想。

事情的起因是在忽然的一天里发生的。那是星期六或者是星期天的某个时辰(我对时间和数字概念总是印象模糊反应迟钝),我从并不遥远的公社高中回到家里,突然从我家的那只小小的“熊猫牌”收音机里听到了一个声音。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甜润而巨富有磁性,就像是一块磁铁,一下子把我的心紧紧吸住了。我听到那个女人用甜润而巨富有磁性的声音正在给我讲一个故事,故事里的主人公叫丁洁琼和苏冠兰,当然还有其他一些人。那个女人把那个故事讲了好大一会儿,直到这台节目结束故事还没有收尾。节目结束之后,我记得我望着窗外空荡荡的院子,发了很大一会儿呆,但我却从此记住了那个女人在收音机里给我讲的这个故事有一个名字,它叫《第二次握手》。虽然故事还没有到达尾声,但是它却把我的胃口吊了起来,让我在此之后的许多个日子里,无论是在课堂上还是在课堂下,经常不断地想起它来,而那个美妙而甜润的女人的声音,事隔多年之后,至今犹在我的耳边回响着,挥之不去。

见到那本小说的时候已经是后来的事情。那一定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那天下午我打学校回到家里,看到我家的大门和房门已经上了锁,父亲和母亲这时间不知到哪里去了。我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大门和房门,在空空荡荡的院子里来来回回转了几个圈子,突然就感到了一阵从来没有过的孤独。在那阵前所未有的孤独里,我恰恰又想到了我的姥姥,想着已经有十天半月没有去看过她了,于是便返身锁好了屋门和大门,踏上了去往外婆家的道路。

姥姥家离我家足有十五华里的样子。那时候,我还没有拥有属于自己的一辆自行车,当然,那时候,也还没有更为便捷的交通工具如乡村公交之类的让我在尽短尽快的时间里直接到达姥姥家见到我的姥姥。这就注定了我只能一步一步丈量着乡村道路往前行走。

我就那样走着。一步一步走着。因为亲情与想念,在乡村的道路上行走着。就在我一步一步行走的过程中,我看到天上的那颗耀眼的太阳渐渐失去了它的辉煌,正一点一点地往西边的天际滑落。而当我眼见着它就要被沉没在远处那片即将成熟的庄稼地里的时候,我的双脚正踏在一个叫刘集的小镇上。这个小镇对我来讲并不陌生,这是一个相对繁华的小集镇,在此之前逢年过节,或者闲来无事的时候,我常常和我的伙伴们一起到这里来赶集看热闹。就像熟悉我们的村庄一样,我甚至能够记清它的每一条街道和每一个店铺,更重要的是,我能够清楚地记得这个小镇上有一个小小的书店,记得那个小小书店的具体位置。它就伫立在镇中心位置鳞次栉比的店面之间,尽管对于它来讲,它的伫立显得有些寒酸,甚至被周边的店铺挤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但是我还是觉出它非同寻常的神圣与不屈。自然,在此之前,每到这个小镇来一回,我总不会忘记到这个小书店里来看一看。我的好几本视若珍宝的小人书如《鸡毛信》《小八路》《小兵张嘎》《铁道游击队》等,就是从这里买回家的。

如果不是节外生枝地想到了那个小小书店,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个故事了。事实是,就在我很快将要走出这个小镇的时候,我突然就想到了它。想到了它,我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就像是急于见到一个梦想了百遍千遍的人儿样,到这时起,我的思想已经支配不住我的脚步,我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脚转了个弯儿,急急匆匆地就朝小镇街心的方向去了。

整个小街到这当儿,已经显得有些寂寥和空荡了,就如同秋后刚刚收割完的一畦麦田。

当我一脚踏进那个小书店的时候,我看到那个实在说上不年轻漂亮的书店老板娘正伏在柜台上,忙着结算一天的买卖。看样子,她正准备关门闭户下班回家生火做饭喂孩子。踏进门来那一刻,她若有若无地看了我一眼,连声招呼都没打,旋即又把头埋进柜台上的那个练习册样的账本上去了。

小书店里的光线有些昏暗,这让我无法看清正埋头算账的老板娘的眉眼儿,而仅仅隔着一道柜台的距离,我落在书架上的目光更显得有些吃力。尽管这样,我还是耐住性子,一五一十认认真真地浏览着书架上排列着的那些图书的名字。而也就在这时,于摹然之间,一道意外的惊喜,如闪电一样,猛然照亮了我的眼前,并一声呼啸划过了我的心灵上空。因为激动,我感到整个身子于霎那之间都跟着颤栗起来了。我看到了,真切地看到了那本书的名字——《第二次握手》。与此同时,那个从收音机里传出来的甜润而带有无所抗拒的魁力的女人的声音,又在我的耳边萦绕起来了。

我想看看那本书。我指着书架上的那本书,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心跳,对书店的老板娘小声说道。

老板娘终于从面前的那个账本上抬起头来,我听到她叹了口气,看了我一眼,接着就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把那本小说取过来。

那一刻,我差不多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幸福席卷了。当我把那本梦寐以求的小说捧到手里的时候,我甚至有些无所适从了。我想,当时,在我没有读这本书的内容提要和内文里的文字的时候,我一定把那本书的封面端详了许久。那本淡黄底色的小说封面上,端端正正立着一个虽看不清面影却身材窈窕的女子,此时此刻,她紧束着腰肢,正侧身眺望着远处天际里的人字雁阵,那情状如梦如幻,充满了期待与天各一方的怀想……

我真的有些爱不释手了。

到这时为止,那个小书店的老板娘显然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了。

买吗?她问我。

我这才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慌张地翻看了印在封底处的那一行字儿。定价:0.84元。

赫然入目的这几个阿拉怕数字,一下子把我眼睛刺痛了。

当着老板娘的面,我没敢把自己的手伸进自己的口袋。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虽然不是囊中羞涩,但我口袋里仅有的五角纸币,已经说明了一切。霎那之间,一种巨大的失落和羞愧,让我不得不忍痛放弃了自己渴望占有它的强烈欲望。

我差不多逃也似地离开了那个小小的书店。

我能感觉到我背后的那一道冷蔑的目光。

紧接着,我听到从我身后传来“眶啷”一声响亮的闩门声。那声响亮的闩门声,像一道鞭子追赶着我,让我在暮色弥漫的乡村道路上满心委屈地向前飞奔着。

我几乎是一口气跑到了姥姥家。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床了。姥姥为我准备好了早餐。可是,当我端起饭碗来的那一刻,说不清为什么,我眼里的泪水竞然扑扑簌簌地滚落出来了。姥姥见了,好生纳闷,忙问我为啥儿?又不知为什么,我便向她说了谎。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说谎,而巨这平生第一次的谎,竞然又是说给了疼我爱我的姥姥。我不敢看姥姥的眼睛,我把自己的目光深深探进碗里,说,我的钱丢了。我说,我的钱原是还给我的同学的,可是,我丢了,不小心丢了。我说着说着,已经伤心不已,悔恨不已,沉入到我为姥姥谎言编织的一个故事里,哽哽咽咽得有些泣不成声了。

姥姥相信了我的话。我伤心委屈的泪水最终换来了她的同情。她叹了口气,想了想,最后从枕边的炕席下取出了一个叠了一层又一层的小手绢,待一层一层打开后,在为数不多的纸币里数出了五角,一边递给我,一边嘱咐道,丢了也就丢了,以后小心些也就是了……

我终于用因为说谎而从姥姥那里凑下的巨还有所富裕的纸币,把那本小说买了回来。

我知道这本小说得来的不易,所以一字一句便加了倍地认真读它,逢到精彩和令人感动的句段,又不由自主地圈圈划划。很多的章节和段落,读着读着,竞然禁不住热泪翻涌。在感叹主人公事业、爱情和人生命运的同时,又不得不为著书者的精思妙想和佳字美句暗暗称道。

那时我就想,将来的某一天里,我也会写出一本这样的小说来呢!

那本让我密密麻麻圈圈点点了许多处的小说,在经过了三十年的时光之后,现在已不知去往哪里并落入谁人之手了。我不能否认,那本小说里的文字与故事,曾一度滋润和温暖了我的情感世界,并使得它渐渐充沛和丰富起来。我更不能否认,也就是那本小说,在我最初的一些日子里,曾一度感染和激励了我近乎伟大的作家梦想。

一晃之间,三十年的时光就这样叮叮咯咯流逝过去了。这三十年的时光里,我之所以还能够写下几篇算得上作品的文字,我不能不深深感念于它的存在。如果没有它,也许,我的世界就该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