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北大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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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勇敢说出心中的爱(5)

小曼,你知道我绝对不慕荣华,不羡名利——我只求对得起我自己。将来我回国后的生活的确是问题,照我自己理想,简直想丢开北京。你不知道我多么爱山林的清闲?前年我在家乡山中,去年在庐山时,我的性灵是天天新鲜,天天活动的。创作是一种无上的快乐,何况这自然而然像山溪似的流着。——我只要一天出产一首短诗,我就满意,所以我很想望[向往]欧洲,回去后到西湖山里(离家近些)去住几时,但须有一个条件:至少得有一个人陪着我。前年胡适在烟霞洞养病,有他的表妹与他作伴,我说他们是神仙似的生活,我当时很羡慕他们。这种的生活——在山林清幽处与一如意友人共处——是我理想的幸福,也是培养、保全一个诗人性灵的必要生活。你说是否?小曼!朋友像子美他们,固然他们也很爱我器重我,但他们却不了解我,——他们期望我做一点事业,譬如要我办报等等。但他们那[哪]能知道我灵魂的想望[向往],我真的志愿,他们永远端详不到的。男朋友里真期望我的,怕只有张彭春一个,女友里叔华是我一个同志。但我现在只想望[向往]“她”能做我的伴侣,给我安慰,给我快乐,除了“她”这茫茫大地上叫我更向谁要去?

这类话暂且不提,我来讲些路上的情形给你听听:我上一封信上不是说在这国际车上我独占一大间卧室,舒服极了不是?好,乐极生悲,昨晚就来了报应!昨夜到一个大站,那地名不知有多长,我怎么也念不上来。未到以前就有人来警告我说:前站有两个客人上前[疑应“来”字],你得的占有权满期了。我就起了恐慌,去问那和善的老车役。他张着口对我笑笑说:“不错,两个客人要到你房里,而且是两位老太太!”(此地是男女同房的。不管是谁!)我说你不要开玩笑,他说:“那你看着,要是老太太还算是你的幸气,像这样荒凉的地方那[哪]里有好客人来。”过了一阵,车到了站。我下去散步回来,果然!房间里有了新来的行李,一只帆布提箱,两个铺盖,一只筐篮装食物的。我看这情形不对,就问间壁房里人,来了些什么客人。间壁一位肥美的德国太太回告我:“来人不是好对付的,徐先生这回怕你要吃苦了!”不像是好对付的。唉!来了两位一矮,一高;矮的青脸,高的黑脸;青的穿黑,黑的穿青;一个像老母鸭,一个像猫头鹰;衣襟上都带着列宁小照的徽章,分明是红党里的将军!我马上陪[赔]笑脸凑上去说话,不成,高的那位只会三句英语,青脸的那位一字不提。说了半天,不得要领。再过一歇,她们在饭厅里,我回房来,老车役进来铺床。他就笑着问我:“那两位老太太好不好!”我恨恨的[地]说:“别打趣了!我真着急不知道来人是什么路道!”正说时,他掀起一个垫子,露出两柄明晃晃上足子弹的手枪,他就拿在手里一扬,笑着说:“你看,她们就是这个路道!”

今天早上醒来,恭喜,我的头还是好好的[地]在我脖子上安着!小曼,你要看了他们两位好汉的尊容,准吓得你心跳,浑身抖擞[哆嗦]!

俄国的东西贵死了,可恨!车里饭坏的不成话,贵的更不成话。一杯可可五毛钱像泥水,还得看西崽大爷们的嘴脸!地方是真冷,决不是人住的!一路风景可真美,我想专写一封晨报通信,讲西伯利亚。

小曼,现在我这里下午六时。北京约在八时半,你许正在吃饭。同谁,讲些什么?为什么我听不见?咳!我恨不得——不写了,一心只想到狄更生那里看信去!

志摩

(一九二五年)三月十八日Omsk西西伯利亚北部城市鄂本斯克。

(三)

小曼:

适之的回电来后,又是四五天了;我早晚忧巴巴的[地]盼着信,偏偏信影子都不见,难道你从四月十三写信以后,就没有力量提笔?适之的信是二十三日,正是你进协和的第二天。他说等“明天”医生报告病情再给我写信。只要他或你自己上月内寄出信,此时也该到了,真闷煞人!回电当然是个安慰,否则我这几天那[哪]有安静日子过?电文只说:“一切平安”,至少你没有危险了是可以断定的。但你的病情究竟怎样,进院后医治见效否,此时已否出院,已能照常行动否:我都急于要知道;但急切偏不得知道,这多别扭!

小曼,这回苦了你,我知道,我想你病中一定格外的[地]想念我,你哭了没有?我想一定有的。因为我在这里只要上床去,一时睡不着,就叫曼,曼不答应,我就有些心酸,何况你在病中呢?早知你有这场病,我就不该离京:我老是怕你病倒,但同时总希望你可以逃过,谁知你还是一样吃苦,为什么你不等着我在你身边的时候生病?这话问得没理我知道,我也不定会得伺候病人,但是我真想倘如有机会伴着你养病就是乐趣。你枕头歪了,我可以给你理正;你要水喝,我可以拿给你;你不厌烦,我念书给你听;你睡着了,我轻轻的[地]掩上了门;有人送花来,我给你装进瓶子去;现在我没福享受这种想象中的逸趣。将来或许我病倒了,你来伴我也是一样的。你此番病中有谁伺候着你?娘总常常在你身边,但她也得管家,朋友中适之大约总常来的,歆海也不会缺席的,慰慈不在,梦绿来否?翊唐呢?叔华两月来没有信,不知何故,她来看你否?你病中感念一定很多,但不写下也就忘了。近来不说功课,不说日记,连信都没有,可见你病得真乏了。你最后倚病勉强写的那两封信,字迹潦草,看出你腕劲一点也没有,真可怜!曼呀,我那时真着急,简直怕你死;你可不死,你答应为我活着;你现在又多了一个仇敌——病,那也得你用意志力来奋斗的。你究竟年轻,你的伤损容易养得过来的。千万不要过于伤感,病中面色是总不好看的,那也没法,你就少照镜子,等精神回来的时候自己再看自己不迟。你现在虽则瘦,还是可以回复你的丰腴的,只要生活根本的[地]改样。

我月初连着寄的长信应该连续的[地]到了。但你回信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来,想着真急。适之说:娘疑心我的信激成你的病的,常在那里查问。我寄中街的信不会丢,不会漏吗?我一时急,所以才得适之电,请他告你,特别关照,盼望我寄你的信只有你见,再没有第二人看,不是看不得,不愿意叫人家随便讲闲话是真的。但你这回真得[的]坚决了,我上封信要你跟适之来欧,你仔细想过没有?这是你一生的一个大关键,俗语说的快刀斩乱丝,再痛快不过的。我不愿意你再有踌躇,上帝帮助能自助的人,只要你站起身来,就有人在你前面领路。适之真是“解人”,要不是他,岂不是你我在两地干着急,叫天天不应的多苦!现在有他做你的“红娘”,你也够荣耀,放心烧你的夜香吧!我真盼望你们师生俩一起到欧洲来,我一定请你们喝香槟接风。有好消息时,最好来电Amexes,Firenze[佛罗伦萨]就可以到。慰慈尚在瑞士,月初或到斐伦翠来,我们许同游欧洲,再报告你,盼望你早已健全,我永远在你的身旁,我的曼!

适之替我问候不另

(一九二五年)五月二十六日

(四)

居然被我急出了你的一封信来,我最甜的龙儿!再要不来,我的心跳病也快成功了,让我先来数一数你的信:(1)四月十九,你发病那天一张附着随后来的;(2)五月五号(邮章);(3)五月十九至二十一(今天才到,你又忘了西伯利亚);(4)五月二十五英文的。

我发的信只恨我没有计数,论封数比你来的多好几倍。在斐伦翠四月上半月至少有十封多是寄中街的;以后,适之来信以后,就由他邮局住址转信,到如今全是的。到巴黎后,至少已寄五六封,盼望都按期寄到。

昨天才写信的,但今天一看了你的来信,胸中又涌起了一海的思感,一时那[哪]说得清。第一,我怨我上几封信不该怨你少写信,说的话难免有些怨气,我知道你不会怪我的。但我一想起我的曼已是满身的病,满心的病。我这不尽责的□□□,溜在海外,不分你的病,不分你的痛,倒反来怨你笔懒。——咳,我这一想起你,我唯一的宝贝,我满身的骨肉就全化成了水一般的柔情,向着你那里流去。我真恨不得剖开我的胸膛,把我爱放在我心头热血最暖处窝着,再不让你遭受些微风霜的侵暴,再不让你受些微尘埃的沾染。曼呀,我抱着你,亲着你,你觉得吗?

我在斐伦翠知道你病,我急得什么似的;幸亏适之来了回电,才稍为[微]放心了些。但你的病情的底细直到今天看了你五月十九至二十一日的信才知道清楚。真苦了你,我的乖!真苦了你。但是你放心,我这次虽然不曾尽我的心,因为不在你的身旁,眼看那特权叫旁人享受了去;但是你放心,我爱!我将来有法子补我缺憾。你与我生命合成了一体以后,日子还长着哩,你可以相信我一定充分酬报你的。不得你信我急,看你信又不由我不心痛。可怜你心跳着,手抖着,眼泪咽着,还得给我写信。那[哪]一个字里,那[哪]一句里,我不看出我曼曼的影子。你的爱,隔着万里路的灵犀一点,简直是我的命水,全世界所有的宝贝买不到这一点子不朽的精诚。——我今天要是死了,我是要把你爱我的爱带了坟里去。做鬼也以自傲了!你用不着再来叮嘱,我信你完全的爱,我信你比如我信我的父母,信我自己,信天上的太阳;岂止,你早已成我灵魂的一部分,我的影子里有你的影子,我的声音里有你的声音,我的心里有你的心;鱼不能没有水,人不能没有氧气;我不能没有你的爱。

曼,你连着要我回去。你知道我不在你的身旁,我简直是如坐针毡,那[哪]有什么乐趣?你知道我一天要咬几回牙,顿[跺]几回脚,恨不蹬破了地皮滚入了你的怀抱;但我还不走,有我踌躇的理由。

曼,我上几封信已经说得很亲切,现在不妨再说个明白。你来信最使我难受的是你多少不免绝望的口气。你身在那鬼世界的中心,也难怪你偶尔的气馁。我也不妨告诉你,这时候我想起你还是与他同住,同床共枕,我这心痛,心血都迸了出来似的!

曼,这在无形中是一把杀我的刀,你忍心吗?你说老太太的“面子”。咳!老太太的面子——我不知道要杀灭多少性灵,流多少的人血,为要保全她的面子!不,不,我不能再忍。曼你得替我———你的爱,与你自己,我的爱———想一想哪!不,不,这是什么时代,我们再不能让社会拿我们血肉去祭迷信!Oh!come,love assert your passion,let our love conquer;we can’t suffer any longer such degradation and humiliation啊,快来,我的爱人!坚持你的热情,赢得我们的爱情,不能再忍受屈辱和羞耻。退步让步,也得有个止境;来!我的爱,我们手里有刀,斩断了这把乱丝才说话。——要不然,我们怎对得起给我们灵魂的上帝!是的,曼,我已经决定了,跳入油锅,上火焰山,我也得把我爱你洁净的灵魂与洁净的身子拉出来。我不敢说,我有力量救你,救你就是救我自己,力量是在爱里;再不容迟疑,爱,动手吧!

我再在这几天内决定我的行期,我本想等你来电后再走,现在看事情急[迫]不及待,我许就来了。但同时我们得谨慎,万分的谨慎,我们再不能替鬼脸的社会造笑话,有勇还得有智,我的计划已经有了。

(一九二五年)六月二十六日

(五)

眉爱:

前日到后,一函托丽琳付寄,想可送到,我不曾发电,因为这里去电报局颇远,而信件三日内可到,所以省了。现我要和你说的是我教书事情的安排。前晚温源宁来适之处,我们三个人谈到深夜。北大的教授(三百)是早定的,不成问题。只是任课比中大的多,不甚愉快。此外还是问题,他们本定我兼女大教授,那也有二百八,连北大就六百不远。但不幸最近教部严令禁止兼任教授,事实上颇有为难处,但又不能兼,如仅仅兼课,则报酬又甚微,六点钟不过月一百五十。总之此事尚未停当,最好是女大能兼教授,那我别的都不管,有二百八和三百,只要不欠薪,我们两口子总够过活。就是一样,我还不知如何?此地要我教的课程全是新的,我都得从头准备,这是件麻烦事,倒不是别的,因为教书多占了时间,那我原意写作的时间就得受损失。适之家地方倒是很好,楼上楼下,并皆明敞。我想我应得可以定心做做工。奚若昨天自清华回,昨晚与丽琳三人在玉华台吃饭。老金今晚回,晚上在他家吃饭。我到此饭不曾吃得几顿,肚子已坏了。方才正在写信,底下又闹了笑话,狼狈极了;上楼去,偏偏水管又断了,一滴水都没有。你替我想想是何等光景?(请不要逢人就告,到底年纪不小了,有些难为情的。)

最后要告诉你一件我决不曾意料的事:思成和徽音我以为他们早已回东北,因为那边学校已开课。我来时车上见郝更生夫妇,他们也说听说他们已早回,不想他们尚在北平而且出了大岔子,惨得很,等我说给你听:我昨天下午见了他们夫妇俩,瘦得竟像一对猴儿,看了真难过。你说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和周太太(梁大小姐)思永夫妇同住东直门的吗?一天徽音陪人到协和去,被她自己的丈夫看见了,他一见就拉她进去检验;诊断的结果是病已深到危险地步,目前只有立即停止一切劳动,到山上去静养。孩子、丈夫、朋友、书,一切都须隔绝,过了六个月再说话,那真是一个晴天霹雳。这几天小夫妻俩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直转,房子在香山顶上有,但问题是叫思成怎么办?徽音又舍不得孩子,大夫又绝对不让。同时孩子也不强日见黄白。你要是见了徽音,眉眉,你一定吃吓。她简直连脸上的骨头都看出来了,同时脾气更来得暴躁。思成也是可怜,主意东也不是,西也不是。凡是知道的朋友,不说我,没有不替他们发愁的;真有些惨,又是爱莫能助,这岂不是人生到此天道宁论?丽琳谢谢你,她另有信去。你自己这几日怎样?何以还未有信来?我盼着!夜晚睡得好否?寄娘想早来。瑞午金子已动手否?盼有好消息!娘好否?我要去东兴,郑苏戡在,不写了。

摩吻

(六)

眉眉我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