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自由撰稿人。《亮剑》正火的时候,有书商找我跟风写一本抗战时期普通士兵友情和爱情的书。为了真实,我去拜访了一位朋友的奶奶,她是一位老八路。
奶奶给我讲了好多抗战时期的事,我收获颇丰。可是我想要的“实质性”的东西却还没有,于是我试探着问:“奶奶,我特别想知道,在那么一个战乱的年代,你遇到过爱情吗?”
奶奶听了我的问话,微微愣了一下,看着我好半天才说:“我现在也没弄明白你们年轻人说的爱情是什么,不过,唉,我那个时候确实喜欢过一个人!”奶奶喝了口水,缓缓地讲起了她的故事——
抗战那阵子,我是战地医疗队的护士,那时候我年轻着呢,才20岁。1945年年初的一天吧,我正忙着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呵斥声:“你小子也太不争气了,真不像个八路军。你这是第二次从马上掉下来了吧,你要是再掉下来,我就给你送回连里去,省得给老子丢脸!”
我抬头一看,说话的是骑兵连一排长大张,他是个胆大心细的人,唯一不好的就是脾气太急。旁边挨他训的是个新兵蛋子,外号叫“山药蛋”,人长得又瘦又小,还不到十六岁。上个星期“山药蛋”就在冲锋号吹响后从马上摔了下来,他自己说是因为一听到炮响就害怕。
“山药蛋”让大张训得头都抬不起来了,我有些看不过去了,就对大张说:“张排长,谁不知道新兵怕炮,老兵怕机关枪,你刚入伍那年不是更惨,一听到炮响都吓得尿了裤子!”
我们那个时候条件特别艰苦,说不定哪天谁就“光荣”了,所以经常互相开玩笑,缓解一下气氛。大张是最不怕被开玩笑的,可是那天我那么一说,他的脸竟然“腾”地红了:“谁吓得尿裤子了,我大张在鬼子面前什么时候怕过!”
我一看他急了,连忙说:“好好好,不是你,是我记错了。‘山药蛋’年龄小,多经历一些就不怕了!”“山药蛋”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大张也闭了嘴。“山药蛋”这回摔折了左胳膊,我给他打了绷带后建议他这几天不要乱动,大张想了一下说:“这样吧,‘山药蛋’就先留你这儿几天,养养伤。你也帮我锻炼一下他的胆量!”
我把大张送出去的时候,大张突然又很严肃地对我说:“冬梅同志,我以一个老同志的名义向你保证,我真的没吓得尿裤子!”看着他的认真劲,我被逗乐了,才比我大个两三岁,还老同志呢。
大张又告诉我,其实“山药蛋”非常聪明,而且马骑得特别好,他要是胆量再能大一些,一定会是个好骑兵。
“山药蛋”在医疗队养伤的时候还真闲不住,我们这人手不够,有一次去抢救重伤员时,我带上了他,我惊奇地发现,“山药蛋”在炮声中左突右闪的,根本也不害怕炮声啊。我奇怪地问他为什么,他不好意思地瞅瞅我又低下了头说:“冬梅姐,我也不知道为啥,反正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我以为“山药蛋”是哄我高兴才这么说的,可是几天后,护士山杏就告诉我,她让“山药蛋”帮她扶伤员时,“山药蛋”一听到炮声一屁股就坐到地上了。
我心里好笑,我还真成了“山药蛋”的“定海神针”了?大张再来看“山药蛋”时,我把这件事当笑话讲给了他。谁知大张一听就来了气:“这小子,我让他在这养伤,他怎么还生出花花肠子了?”
我不懂啊,就问他什么意思,大张气哼哼地说:“你说什么意思,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他为啥在你面前就不怕了,他那还不是死撑着,怕你笑话他!这小子一定是喜欢上你了!”
我一下笑出来了,“山药蛋”就像我弟弟一样,喜欢就喜欢呗,你生这么大气干啥呀!我当时也不知大张是怎么想的,他一转身把“山药蛋”叫了过来,劈头盖脸就把他一通说。没想到“山药蛋”一听是因为这个说他,小腰杆马上就挺起来了,还头一回顶了大张:“排长,我凭啥不能喜欢冬梅姐呀,我们连有很多同志都喜欢冬梅姐呢!你敢说你不喜欢?你要是不喜欢冬梅姐你才不能把我留在这儿呢,说是来看我,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借机会来看冬梅姐的!”
我听了“山药蛋”的话可尴尬死了,那个时候哪像现在动不动就爱呀喜欢的。大张也让“山药蛋”说没了电,瞅瞅“山药蛋”又瞅瞅我,脸又红了。
晚上躺在炕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山药蛋”说的话总在我耳边响起来。我感觉脸上热得发烫,心跳得像小锤子在敲什么东西似的,我就问自己啊,你是不是也喜欢大张了?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大张又来了。他对我说:“我有个办法,能让‘山药蛋’胆子变大,打仗时勇敢一点,可是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说你问吧,大张就故作轻松地问:“冬梅同志,‘山药蛋’喜欢你,你喜欢‘山药蛋’不?”
我摇了头摇说:“‘山药蛋’就像我弟弟!”大张偷偷松了口气,然后又一本正经地说:“那你先假装喜欢我一回,我们配合一下!”接着大张给我讲了他的计划。
过了两天,晚上我正给“山药蛋”换药时,大张按约定来找我了。等我换完药,他对我说:“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我就假装害羞地说:“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呗!”大张也装着不方便似的看了“山药蛋”一眼说:“还是出来说吧!”
我们俩从屋里出来后,就往村子远处走。果然像大张想的那样,我们的话引起了“山药蛋”的好奇,他远远地跟在了我们的后头。
走到一处小树旁,我们停住了脚步,大张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虽说这也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可我还是像过电了一样全身都僵住了。大张也是,大冷的天,手心里竟然全是汗。然后我们并肩坐下来,大张假装回头看了一眼,小声对我说:“‘山药蛋’离我们很近了,我要开始问你了!”
我点点头。大张紧张地咳了一声,大声地问:“冬梅同志,你喜欢我吗?”我也大声地回答:“喜欢!”大张又问:“那你喜欢‘山药蛋’吗?”我说:“不喜欢,他胆子太小,像个胆小鬼,不像个男子汉!”
听到这儿,我笑了:“奶奶,这听起来怎么像演话剧似的,有点假啊!”奶奶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就是,哪有那么大声谈恋爱的呀,不过‘山药蛋’还真信了!”奶奶接着讲起来:
我的话音刚落,“山药蛋”就从我们身后“噌”地跳了出来,他有些怨恨地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我不是胆小鬼”就飞快地跑开了。
我怕“山药蛋”出事,想去追他,大张拉住了我:“放心吧,我了解他,他呀,就是缺少这样的一个刺激!”
第二天,“山药蛋”吵吵着伤好了要回连队,我告诉他这胳膊回去还要注意,他点点头然后对我说:“冬梅姐,我真的不是胆小鬼!”我拍着他的肩膀说我相信你!
“山药蛋”走后的一个星期,小鬼子围了我们驻扎的村子,为了顺利突围,骑兵连担起了重任。那天晚上,炮声、枪声震耳欲聋,我一边照顾伤员往外突围,一边心里有了挂念:我担心“山药蛋”又被这炮声吓得坐在了地上,更担心大张,真的,那时我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二天太阳快下山时,我们的部队终于突围成功了。我在给伤员打包扎时,山杏跌跌撞撞地向我跑来,她哭着喊了我一声“冬梅姐”,我一下就慒了。山杏知道我对大张的感觉,她这个样子,一定是大张出事了。我脑子空空地跟着山杏往外跑,一边跑山杏一边说:“快,张排长让你快去!”
我又见着大张了,他浑身是血,但看起来没什么大事。他的脸上全是泪水,我第一次见他哭。他把我拉到一匹马前:“最后看一眼‘山药蛋’吧!这小子是条汉子!”
我看了一眼趴在马上一动不动的“山药蛋”,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这还是那个在我面前跑来跑去的“山药蛋”吗?小鬼子的一刀从他的后背砍了过去,“山药蛋”只剩下前胸一点点的皮肉相连。
大张见我这样,终于大哭起来:“‘山药蛋’这一刀是替我扛的啊,要不是他一下子扑到我身上,现在死的就是我!你说我刺激他干吗呀,他才十六岁啊!”
奶奶说到这儿,眼里噙满了泪水,我也抹了把眼泪。奶奶缓了好一阵子又接着讲起来:
“山药蛋”牺牲后,大张发誓要为他报仇,他在战场上越战越勇,又立了不少战功。几个月后,日本鬼子宣布投降了!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是想不到啊,我们那个时候有多么激动,多么兴奋,我们又哭又笑又喊又叫,因为我们看到了希望和曙光,看到了自由和未来。那天晚上我头一回睡了一个安稳觉,我竟然梦到自己和大张结婚了!
可是只隔了两天,仅仅是两天,大张随着部队去收降日本军队时,一个小鬼子向我们的战士放冷枪,大张为了保护身边的同志,不幸中弹,就这么走了……
老人的故事戛然而止,这个无奈的结局是我没想到的。还好,老人日后毕竟又有了爱人有了孩子,生活也算不错,可我总觉得这样的爱情比起传说中的坚贞不渝还少了一些回味。我给朋友打了电话,说了我的感受,朋友说:“其实有个情况我一直没告诉你,是奶奶不让我说的!”
我忙问是什么,朋友的语气沉了下来:“你不知道,我的爸爸、叔叔还有姑姑都是没有血缘的,换句话说,他们都不是我奶奶生的——我奶奶一辈子没结婚,这几个孩子是新中国成立后她领养的!”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的朋友姓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