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浪漫是情场的官僚主义:鲍尔吉·原野幽默散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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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虫鸟侣

无事的时候,在桑园里看到蚂蚁、雀包括毛虫,有一种亲戚朋友的感觉。蚂蚁最忙,分秒东奔西走,看着心怜,我帮倒也帮不上它什么忙。想从家里带点饼干渣子给它们惊喜,老忘。蚂蚁知道此事肯定不满意。那天看电视,知道蚂蚁本事大到让人吃惊,会放养家畜,古人谓之为“牧”。把家畜即大毛毛虫放到树上,蚂蚁兵分两列,毛虫委曲其中,阵式俨然,很严肃。毛虫吃了一天树叶,蚂蚁吃它晚上分泌的浆。你一想,这是高科技的事情,蚂蚁让人敬重。我在桑园坐着,对蚂蚁说,你们的事上电视了,蚂蚁照样埋首忙碌,所谓宠辱不惊。人要是上一回电视,不定乐成啥样呢。蚂蚁的事迹也说明,动物、昆虫的能力不一定比人类差,以后咱们应该更加谦虚一些。

再说鸟雀。我不通鸟经,见着红鸟便叫红鸟,记不住名儿。也听说过鹩哥、靛颏、画眉这些名儿,对不上号。就像日前某人拉着我手,说,哎呀,早听说你啦,对不上号。我不喜欢笼子里的鸟,憋屈,笼子再好(清末旧王孙的鸟笼精美到奢侈,如紫藤鸟杠)也是给鸟造监狱。你说听它唱歌,它再能唱(吾乡谓之“哨”)也没人家歌剧院的人唱得好。买点儿CD不结了吗?真正热爱歌唱艺术的国度如西班牙、意大利,街里没拎鸟笼子的人。所以玩鸟是奴役心理,官小,奴役不着人,奴役鸟。因此说你看玩鸟人的表情,那个样,是不是?我最喜欢鸟从天空飞过。唰,一道弧线。啥呀?鸟。鸟就这么神奇。因而人们把鸟当成自由的代名词。蹲监狱的人也最仰慕鸟。世上有许多好东西,美女金钱等等,都不能“刷”地从你头顶掠过,且唱着歌。鸟在桑园里啄食,一蹦一跳,轻巧顾盼,并看一看我。当时我在练八段锦,寻思:放心,我不跟你抢草籽吃。说着,鸟蹦过来了,脊背是红的。我说,嗯,这鸟没准儿跟鲤鱼有点亲戚。说着,又出来一只。好看的玩意儿,一旦有两个,就让人高兴。双胞胎鸟投奔我来了,时有剥啄。我不练了,屏息站着。好像有人说,受动物亲近,说明你是好人。我这人其实不算太好,自己知道。但鸟在脚下钻裤而过,看得你脖子左转右转。挺高兴又挺紧张,鸟看得起咱们,知道咱们不是荼毒苍生的坏种,是朴素的人。鸟像叩着似的左啄右叨,像地上布满了好吃的东西。我瞪眼看,也没啥呀?都是土。我这架式端不住了,一挪腿,鸟飞了。我心里说,明天此时还这儿见。估计它俩不能来,毕竟有语言隔阂。

鸟飞了之后,我接着练八段锦,舌下津液泉涌,卷舌吸气缓咽,体会道家所说“甜”字。发现地上有一毛虫柔软拱腰,黑红两色条纹。人要是披这么个大氅多么贵族。又想,这老兄若如马那么大,在街里蠕动可不得了。想起刚才养画眉那人说,画眉吃虫乃如过年。他手里拿个盒子,打开全是人工孵养的虫子。没营养,他说。还得是自然界的虫子,真虫子。这家伙,连虫子界都出假了。我抬眼看他找“真虫子”,并往这边走来。心说,毛虫你快爬吧,这么显眼。那人近了,我赶紧找草棍把它挑到树丛里。养画眉人问:看着虫子没有?我说没有啊。他皱眉说:现在的虫子太奸,找半天也找不到。我说那是,傻虫子早让鸟吃了或被人踩死了。心里对这位穿黑红格裘皮大氅的虫子说,这回我救了你一命,下辈子若你为人我为虫,你也想法救我,拜托。后来想,啥呀,就这么一挑,没准闪断人家腰呢,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