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禅定荒野
6392900000028

第28章 和熊结婚的女人(3)

一名年轻的英国人正在一旁倾听。这位妇女热情洋溢、目光犀利、有幽默感,继续着她的解释:“有很多东西已经被遗忘了。我查明了其中许多东西。它不适合所有的人,但适合我们这些人。我们需要教教年轻人。”

在满是灰尘的舞场,孩子们正围成一圈。马文·波茨戴着旧毡帽,穿着粗斜棉布工作服和牛仔裤,拖着工作鞋,正指导孩子们坐好,并和善地向他们解释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根八英尺长的柱子竖在舞场的中间,柱子上悬挂着一张熊皮。在柱子的底部有一堆刚采集的山艾树枝和树叶,还沾着清洗过后的湿气。这堆树叶是由前来参加舞会的人每人带来一小把集聚而成的。沿着斜坡往上走,是一个遮阳的阴凉处,那里正在进行着手技游戏,可以听到击打原木产生持续的节奏,还有歌声的此起彼落。

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在烈日下一直站着,人群在他们周围流动,年长男人的声音轻柔得我们几乎听不见,年轻男人在旁听着,只偶尔提些问题。

“科学升得这么高,”年老的男人说,“是时候回落了。我们正凭借古老的知识向上爬,很快我们就会碰到正在走下坡路的科学了。”

一名年轻的土著妇女加入人群,而那位年长的妇女说:“不要叫我迈杜族人或是肯科镇人,我是台语族人。这是我们民族的名字。”那个老头转过身来,对她说:“台语族人是什么人?”“我就是台语族人,”

她说,“你不懂。”

“啊,我是迈杜族人,像你一样。”老头说。年轻的土著妇女轻松一笑,说:“你真的是一个……”她说出一个土著词。“它的意思是中部山。”他轻松地重复这个词,显然知道它的含义:“是的,中部山。这就是我们?”“是的,你的部族。白人中的人类学家给我们取名为迈杜族人。”“好。”老人转过身对那个年轻人说:“我现在去跳舞。有空来看我们。我们费了很大劲阻止人们抢夺我们的墓地。”“你做什么工作?”白人问道。“我在一个锯木厂做点兼职工作。”

随后,他离开了,带着三个小孙子,领着他们走进熊舞的孩子内圈。

玛丽·波茨坐在轮椅上,靠在一根立柱旁,立柱是用一条条枫树皮装饰的,它们在柱子周围吊垂着。一个便携式扩音系统启动,弗兰克开始唱:“喂哒……喂哒……喂哒……”跳熊舞的人围成两个圈:

孩子们在内圈,大人们在外圈;两个圈都开始旋转。他们慢慢地朝顺时针方向转,人们伴着节奏挥动着他们的小扎苦艾枝。这里有青年和老人,有很多白人,很多土著,以及混血儿。

不久,那只“熊”出现了,硕大的脑袋朝前伸着,厚厚的黑皮盖在背上,两条前腿装备着藤条,“熊”的下半身穿着白色的牛仔短裤,接合处是半开的。他行走得很逼真,确实像真熊一样,在跳舞的人群中穿进穿出,在他们之间绕着圈走,一下子穿过人圈,一下子后退。

他抓住一个孩子,牵着孩子在熊皮下跟着他,接着放开孩子,让其自由走动。有一个很小的孩子在他走近时,被吓得突然哭起来;这时,另一个小孩在他身后用苦艾枝条拍打他的背。“熊”跑向妇女,去干扰她们。她们一边尖叫,一边也用苦艾枝条拍打他。歌声时不时地停一下,歌手要吸几口气。熊朝着轮椅上的玛丽走过去,把爪子放在她的肩上,用鼻子嗅她。她眼睛闪光,笑得很厉害,非常开心。

同时,马文领着他那圈跳舞的人,高高地举着悬挂着枫树皮彩旗的柱子。(他说,树皮卷曲就好比响尾蛇嘎嘎行进的模样,我们与响尾蛇、熊一起玩,使它们精神良好,心情愉快。这样,我们就能融洽地度过这个夏天。)圆圈继续兴奋地旋转。最后,马文领着一圈人出去,离开跳舞的场地。跳舞队伍中有土著男人、女人以及孩子,还有中年的白人牧场主,他们穿着牛仔裤,戴着牛仔帽;这些人跳着舞穿过一排排密集停放的小汽车和敞篷小货车。队伍朝下行进,穿梭在成荫的杰弗里松浅红褐色的树干之间,围绕着做手技游戏华美达的人们(歌声仍然嘹亮,伴随着熊舞音乐)。然后,通过绿色的斜坡来到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河边,大家沿着河岸散开,用凉水洗手洗脸。他们让手中小扎的苦艾枝自由地随河水漂浮。这一扎一扎的苦艾枝将经过松树林,回游到山艾树林,最后消失在大盆地里。

熊舞就这样结束了。熊皮又被悬挂到那根柱子上,人们走向烧烤台去吃烤全牛和烤鲑鱼。这些鲑鱼是来自海边的人带来的礼物。玩手技游戏的人继续唱着那铿锵有力的曲子,没有停歇。

沙斯塔县,诺托科约镇,韦潘孔印第安领地,四〇〇七七年六月①①这是斯奈德采用的新石器计年系统,四〇〇七七年即一九七七年。——译者注

第十一章生存和圣餐师洗钵次,见两乌争虾蟆,有僧便问曰:“这个,因甚么到恁么地?”师曰:“只为阇黎①。”

洞山(良价禅师)②

生之终结

安史之乱,都城长安满目疮痍。为此,杜甫写下《春望》一诗,抒发其对长安及神州大地的悲悯情愫。诗的起首句为:

国破山河在。

这首诗是中国最著名的古代诗歌之一,即使在日本也家喻户晓。

①阇黎:佛教用语,阿阇黎之略称,意指僧徒之师。——译者注②洞山禅师(807—869):世称洞山良价,唐代高僧,与其弟子曹山本寂共同创立了曹洞宗,为中国佛教禅宗分支曹洞宗的开山祖。原文出自洞山良价禅师语录。——译者注日本诗人榊七夫最近将这一诗行颠倒次序,赋予其当代解读:

国在山河破。

要理解其意,必须先到北美之外去看看。一九八四年,我在北京对着一群中国作家和知识分子谈及将河堤与森林斜坡纳入工农委员会管理的必要性时,援引了榊七夫对这句伟大诗行的改写,他们皆报之以苦笑。

据说现在约有一百五十万种动植物进行了科学描述,然而地球上共有一千万至三千万种生物,所以这只是沧海一粟而已。约有一半以上的物种被认为生活在潮湿的热带森林里(威尔逊,1989,108)。其中,位于亚洲、非洲和南美洲的热带森林,约有一半早已不复存在。(与此同时,在巴西仍有七百万无家可归的儿童露宿街头。难道日渐消失的树木会不断重生,就像这些被遗弃的孩子一样会不断出现吗?)一次清场伐木或甚至一个一英里宽的露天矿井也会在一定地质时期内得以恢复。每一个物种都像朝圣者一样,经历了四十亿年的进化;倘若灭绝,则是无法挽回的损失。如此多的动物曾陪伴我们走过漫漫长路,其灭绝自然也会给我们带来无限的伤痛。死亡可以被接受,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被转换。然而,血脉的断流以及所有未来幼小生命的失去则是无法让人接受的。因此,我们必须采取明智措施,予以严厉抵制。

是否需要平等地保护所有这些植物、昆虫和动物?比如,在动物园或野生动植物杂志上从未见过的幼小无脊椎动物,近在咫尺,与我们相距不过发丝远的物种。这不仅仅关乎独特血脉的传承情况,而且还关系到整个生态系统(一个更大的几乎包括全部有机体的集合)内危在旦夕的生命。有些狡黠的言论称,所有物种和群落都同样面临灭绝的命运。有些人援引佛教明理之言“世事无常”来反驳我们的观点。

的确如此。然而,我们有更多的理由采取温和的措施,将危害减少到最低点。具有高度适应性的大型脊椎动物,一旦灭绝,便再也无法以我们熟知的形式出现。如有可能,也许历经亿万年,类似于鲸鱼或大象的动物才可能会再度出现。因此,损失之大史无前例。“死亡是一回事,而生命的终结却是另一回事。”(苏雷和威尔科克斯,1980,8)人类的新生命则在源源不断地诞生。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来,世界人口暴增一倍,人口数量已逾五十亿。到二二五年,人口将达到八十五亿。据估计,第三世界国家有十五亿人口即将面临柴火短缺的问题,而发达国家的人们却拥有五亿辆汽车(凯菲茨,1989,121)。二十世纪末,第三世界国家的人口增长速度超过了经济增长速度。近期内,第三世界国家不会出现能明显稳定其人口出生率的“人口结构转型”(demographictransition)现象。

讨论地球的承载能力有一定的标准。事实上,生态人口数量最优化的提出并不是某些人所想的那样,是通过杀戮或者堕胎来强行控制人口数量。这一提议还有待商榷。倘若执行的话,坚持降低人口出生率,通过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努力,便能达到减少人口数量的目的。我曾推断,将人口减少到当今(二年)世界五十多亿总人口数量的百分之十,或许是一个可追求的目标。这一数量能保证所有人类,包括野生动植物在内,拥有足够的生存空间和栖息地。有人曾心存疑虑地引用我的数据,借以证实我对“荒野的痴迷”(顾哈,1989,73)。

其实,大约在一六五年,人口数量仅为现在人口数量的百分之十。

当时,地球上只有大约五亿五千万人口,却拥有如此宏伟的建筑、璀璨的艺术和浩瀚的文学;他们对根深蒂固的哲学和宗教问题争论不休。

同样是这些问题,今天我们仍在孜孜不倦地探讨其中的奥秘。

目前,我们亟待处理的事情以及所争论的对象实际就是我们自己。

假若认为大地母亲盖娅非常需要我们的祈祷或治愈心灵的感应,那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人类自己的危险处境,不仅仅体现在某些文明生存的层面上,更根本的体现在心灵层面上。我们正面临着失去自我灵魂的危险。我们对自己的本性愚昧无知,对人之定义困惑不解。本书大部分内容涉及如何重审人类身份、经历以及人类早期生活方式所体现出的超强智慧。如同厄休拉·勒·奎恩的小说《经常回家》(AlwaysComingHome)一样,是一本真正的教科书,是关于人之为人的深邃思考。

自距今约一万两千万年前的冰河世纪至未来的一万两千万年,这段时间就是我们研究的小领地。我们将对人类在这两万多年中如何相互依存、如何生存于世进行评判以及自我评判。倘若我们的存在有什么好的理由(除了整理文本、开通河道、研究星象)的话,我猜想应是为了娱乐自然界的其他成员。真是一群迷人的灵长类小丑。当人类心情愉快,愿演奏几曲的时候,所有的小生物们便会悄悄地爬向人类,开始聆听。

教化的或野生的我们仍只了解自己所认知的事物,诚如埃兹拉·庞德所言,“桃杏之味的辨识从未失传,两者皆非通过书本学习而得以传授”。其他认识均为道听途说。作为在自己生活的环境里得心应手的居民,人们熟悉所认知的事物,自然就体会到力量、自由、持续、自豪的存在。

认知可分两种。

第一种认知使你置身于真实情境之中。一切都是你熟知的:南北走向、松杉之别、新月方向、活水源头、垃圾去向、握手姿势、磨刀技巧、利率调节。这类知识本身可以提高民众的生活质量,拯救濒危物种。通过复兴文化,我们学会了此种认知。这就好似重新栖居一样,我们迁徙到一个曾被滥用且近乎被遗忘的领地,然后重新种植树木、疏导河床、清除沥青。有些人会说,倘若没有“文化”传承下来,那将会怎样呢?总会有的,正如(无论在何处)地方和语言总会存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