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信仰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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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千古文章未尽才(2)

感觉编剧在玩积木游戏。三个家庭,六个男女;拆开,加入新的元素,重组,演绎出万千人情世故。

一大感受,原来他们的中年与我不同,我是静如处子,他们是动如脱兔。走到了中途,蓦然回首,那人却在或已经不在灯火阑珊处。怎么办?推倒重来吧。白纸上好画画。所以,我们看见了剧中的雨婷与紫钢、淑云与主任、大款与小秘……

但那中年人的情感戏却依然幼稚。似乎是十几年前就玩过的游戏。看着眼熟,总觉得别扭。现在的小青年也觉得婆婆妈妈的,英文说“play young”,汉语说“装嫩”。我是边看边笑,边笑边看。人生如戏,就当戏说。

但我还是想看两个主角的“缘分”结果如何。雨婷,医院拿刀者也;紫钢,机关执笔者也。这人到中途,刀笔重逢,究竟能刻出怎样的一段人生?值得玩味!看编剧的架势,似乎颇为乐观。但,我却不然。

我想起小时候常做的梦: 初学画画。拿一张白纸,一支铅笔,一把小刀。我信心十足会画得五彩缤纷。我拿小刀先削铅笔。每次要削好的时候,芯,碎了;我不甘心,于是再削,芯,又碎了;再削,芯,还是碎了……我急得大哭,满头冒汗,但没有用……慢慢地,我不哭了,开始笑。等小刀把一支铅笔削完,我已经忘记了绘画。

人生,不过是白纸一张。春梦无痕。

春夜闭门读禁书

“哎再往上一点再往下一点再往左一点再往右一点/噢再快一点再慢一点再松一点再紧一点/喔再深一点再浅一点再轻一点再重一点/为什么不再舒服一些呢嗯再舒服一些嘛/再温柔一点再泼辣一点再知识分子一点再民间一点/为什么不再舒服一些”

看见这段文字,你会想起什么?

“这不是做爱。”诗人尹丽川说,这是在钉钉子、扫黄、系鞋带、按摩、写诗、洗头或洗脚。反正不是在做爱。

你是否有点脸红?有点失望?有点紧张?有点期盼?你是否也要跟诗人一起感叹: 为什么说破?为什么就不能再舒服一点?

按照弗洛伊德老先生的话说,色情与艺术是天生的一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妙在可言与无言之间。压抑的情欲,经过升华,于是成就了艺术。

许多人都力图在色情与艺术之间划一道线。可爱的劳伦斯先生还为此写了宏文一辩。但我觉得都没有我们中国的智慧来得直观:“露乳头是色情,露乳房是艺术;露胸脯是色情,露后背是艺术;迷你裙是色情,超短裙是艺术;找小姐是色情,泡情人是艺术;……”

没完没了的色情与艺术之争,“为什么不再舒服一些呢嗯再舒服一些嘛/再温柔一点再泼辣一点再知识分子一点再民间一点/为什么不再舒服一些”。

据说这是一个色情泛滥的时代,因此需要加强荣耻教育。色情网站、色情图片、色情行业、色情小说等需要统统禁掉,因为它们是洪水猛兽,败坏道德,腐蚀心灵,诱导少年犯罪,威胁社会和谐,导致家庭分裂……

福柯在写《性史》的时候,驳斥了那种清教主义盛行下维多利亚时代道德高尚的谎言。在那一个报刊杂志因为一星半点的“fourletter”词语就会遭禁的时代,色情在暗中更加猖獗。按照他的权力学说,在打击色情的时候,不但没有将其消灭与制服,反而将其置于众目睽睽之下。表面上的干净和谐,其实之下暗流汹涌:“任何人要想如此洁身自好,以至于希望自己不但不存在邪念,而且连一点点色情幻想都没有,都是不可能的,除非他闭眼不看,掩耳不听,对过去的所见所闻一概不想。否则的话,只要我们看到人,看到动物,知道我们说的有些字眼是什么意思,就绝不可能纯洁无瑕。要知道,当我们接触到某些事物时自然而然就会产生某些想法,不管我们想要,还是不想要,这些想法已经在那里了,就在我们的记忆和想象之中。不管出现怎样的想法,只要我们不沉溺于其中不可自拔,都不会危及我们的道德”。

这段话是否有鲁迅先生的味道?!当我们看到“哎再往上一点再往下一点再往左一点再往右一点/噢再快一点再慢一点再松一点再紧一点/喔再深一点再浅一点再轻一点再重一点/为什么不再舒服一些呢嗯再舒服一些嘛/再温柔一点再泼辣一点再知识分子一点再民间一点/为什么不再舒服一些”这样的文字的时候,不必为任何燃起的念头与幻想感到抱歉,感到紧张,感到羞耻,感到自责。

当阿里斯托芬的书籍还在被禁的时候,伟大的神父克里索斯托姆不照样挑灯苦读,书中的那点污言秽语又何足道哉。

春夜闭门读禁书,当是快意人生的瞬间。

我的表骗我

有个我思念的人

不知道如何握你的手。

引了两行诗,改动了两个地方。原来应该是“有个思念我的人/不知道如何握我的手”。诗的标题叫“我的表骗我”。

昨晚,我的表也欺骗了我。很久无法入睡。艰难入睡后不久又被噩梦惊醒。不到四点,再也就睡不着。失眠很少,这次莫非真的是“我的表骗我”。

睡不着,就躺在床上翻书。随手抽取一本《读书》。“我的表骗我”就是这一期聂华苓文章中所引的诗歌:

啄木鸟知道

我住在光秃秃的树枝上

何必在印满足迹的壁上

展现我不尽的语言

我的表骗我

交通指标也是

停止——等待——不转弯——左转——右转

有个思念我的人

不知道如何握我的手

如何撒谎

总是缺点什么

我永远有点搭配不上

今天黎明在灰色柏油路上闲逛

我不该穿缎子鞋,也许

写诗的不是聂华苓,是聂华苓的好友,一个伊朗女诗人。诗歌大约写于1967—1969年的美国爱荷华。诗中的“我”就是诗人自己,那个“思念我的人/不知道如何握我的手”的人,是一个当时同在爱荷华的罗马尼亚流亡小说家。

小说家的确“不知道如何握我的手/如何说谎”:“我们两人回到我的房间。关上门,坐下后,他突然脱下我的鞋子,弯下身子吻我的脚。他说: 希望在我之前没有人吻过你的脚。”

然后,他转身走了。第二天,他回了罗马尼亚。什么也没有发生。除了爱情。

“我从机场回来,看到他留下的敞开的空房,忽然渴望再见他!我要到罗马尼亚去看他。我忽然觉得他才是我需要的人。”女诗人如此写道。

但她没有了他的音讯。他回国后再度失去了自由。她在寂寞的等待中回到伊朗,一个专制的国度,也迅速失去了自由。

1978年5月8日,在一次地震中,小说家丧生。她要去罗马尼亚见他最后一面。但没有获得签证。“爱情,友情,全在政治中淹没。”

诗人和小说家的个人悲剧,是难以超越政治和历史之力的左右。这往往是催人落泪的经典题材。但是,这样的悲剧因为典型,所以不常见。

近来觉得,日常生活中点点滴滴渗透出来的悲剧为人忽视,岂不更为可悲。想想钱锺书《围城》中的方鸿渐和他的妻子。想想那些昔日恩爱今朝反目的夫妻。既然不是政治和历史的风云覆灭了爱情,那是什么覆灭了爱情?在庸常的生活中,原有的圣殿坍塌,旧时的欢笑云烟。“死亡的小丑”就这样爬进了“爱情的王冠”。

当“两小无猜”的童话演绎成了南辕北辙的“王子与灰姑娘”或“公主与贱仆”的现实版,我们该如何抱怨?除了一声叹息:“我的表骗我!”

可惜,时间才“不知道撒谎”!

弥尔顿四百年祭

1632年。24岁的弥尔顿从剑桥大学硕士毕业了。专业是神学。就业的目标很简单,到教堂去干活;可是他不喜欢。当然,他可以留校,但他对大学教育早有隔膜。父亲希望他当律师,因为这行当跟现在一样赚钱;可他说,铜臭味太浓。那么,还可以考公务员嘛,虽不至于现在这样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没有点关系打点,似乎此路也不通畅。

弥尔顿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不就业的好。就这样,剑桥的高材生,毕业即失业。跟现在的情形颇有几分相似。

幸好,他老爸以非法集资起家,以公证员为名,弄了点产业,在乡间还有别墅。于是,弥尔顿退居乡野,优游于书斋。“六年不窥园”。朋友写信问他,在干什么;他说,我在准备名垂青史。

就这样一晃,本该而立的小“弥”没有立起来,但学问肯定是大大的。那年头,要出点名堂,总得留一趟洋,喝点洋墨水镀点金。未能免俗,弥尔顿去了意大利,见了伽利略。就在此时,英国革命爆发了,弥尔顿想,同胞都在争自由,自己怎么可以如此自私在外游荡,于是打包提前回了英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