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自然之道
6357800000009

第9章 曲 径

没有比鸟巢更好的野生自然的典型或缩影。然而,作为大地、岩石或它置于其上的树枝的一部分,它自身仿佛还在生长一样,开始时还如此粗糙,不规则,结果却变得精致而对称,那么不像是手工制品,仿佛是手工无法达到的技艺,当它装满额定的鸟蛋,又是多么让人愉快,多么令人浮想联翩!

鸟根据目标改变方法,但与人类的方式如此不同,它不知道那目标的价值和意图。我们知道是繁衍的本能赋予它的。当啄木鸟在秋天干燥的树枝上挖掘,我们知道那是自我保护的本能使然,但是鸟自己服从自然的命令而毫不知情。

鸟巢暗示着设计,但似乎完全偶然,一种疯狂的结果,却带有方法。啄木鸟为自己小窝钻的洞在肉眼看来是完美的圆形,大多鸟巢的边缘就像杯子边一样。圆和球体存在于自然中,它们是基本形状,包含其它所有形状。它们容易获得;是即兴和必然的。鸟按照自己的胸部形状筑巢,它在里面一圈一圈地转,结果就自然造就了圆形。角、直线、精确的测量,是人类作品的特征,在有机自然里很少遇到。

自然通过迂回的小路达到终点;她徘徊,蜿蜒前行,一路边走边玩;她一定会达到,但总是以盲目、忧郁、尝试性的方式。随着蚂蚁或蟋蟀、鼹鼠或黄鼠狼的地下坑道,或者溪流、地面上动物小径的进程,可以发现它们是多么的婉转和忧郁,任性且不确定!不可能是直线。

黄鹂经常把绳子编织到巢里,有时会捆绑或加固它要站着进到巢里去的边缘,让它结实些,但总是绑得很随意,孩子般的,和我们预料的差不多。绳子胡乱地纠缠着,末端挂在一边,或碰巧缠到树枝上,编织和缝补是有效果的,整个巢是盲目技术的杰作,无师自通的智慧,但是又那么不讲求方法,愉快而不规则,绝对是野生自然的一角!

有时鸟的本能是迟缓的,鸟蛋在巢建好前就成熟了。这种情况下,蛋就失败了。一次我在多苔藓的树林边发现了黑白刺嘴莺,巢下有一只蛋。刺嘴莺已经挖掘好了鸟巢的地基,把蛋放进去,然后继续筑巢。本能并不总是不出错误的。自然充满浪费,毫无节制地玩着游戏。不过她在这边失去的会在那边补偿;她就像福兰克·M·查普曼所讲说的小麻 。麻 鸟五只蛋中有两只被长喙的草地鹪鹩压碎了。当鸟回到巢里,发现两只蛋被弄碎了,它没有大叫,没有表现出感情,而是立即开始吃掉它们。吃完后把壳扔到巢外,连同一些被污染的干草,擦干净嘴,就开始孵化工作。这就是坚果壳里的自然,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鸟壳,把不幸转化成好的结果。如果蛋不能孵出鸟,它就是食物;如果不是食物,就是肥料。

几乎在所有鸟类中,雌性都是两性关系中较为活跃的一半,她对实际的事件有主动权,她选择筑巢地点,通常也在没有帮助的情况下独立完成。雄性的生活多少有点儿像度假或野餐,直到小鸟孵化出来,他开始照顾,他要完成部分喂养工作。人们可能看见雄雪松鸟在关注忙于筑巢的雌鸟,据我观察,他从来不当帮手。春天的一天,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一只东菲比霸鹟在林中离我的木屋不远的地方筑巢。雄鸟赞同地看着,但只是旁观。大多数时间他站在东菲比霸鹟去衔泥的泉水边的毛蕊花梗上。一大早她每隔一两分钟就飞去一次。雄鸟翘着尾巴鼓励地叫着,当她搬着东西上坡时,他陪她飞上部分路程,帮助她经过最陡峭的一段,然后又回去栖息,观察,叫着等她回来。这个鸟类生活中的戏剧场面,我观察了一个多小时,雌鸟是主要角色,雄鸟只是配角。这样的情况似乎支持了莱斯特·F·沃德的论点,他《在纯粹的社会学》一书中说,两性的自然演变中雌性第一,雄性第二;可以说,他是从她的肋骨做成的,而不是相反。

我们的瓣蹼鹬和一些澳大利亚鸟类之于上述所说两性的角色是掉转的,雌性有装饰性的华丽颜色,求爱,而雄性孵卵。有一些情况下,雌性更有男子气,吵闹而好斗。我们常见的有啄木鸟、无冠山雀和燕子,不过双方都参与筑巢。

目睹一对林雀筑巢是很壮观的场面。的确,林雀有什么地方令人不愉快呢?它是可见的旋律的化身。一些鸟的动作如此急剧、紧张、坚决,像常见的雪鸟或灯芯草雀,白色的尾裙扑闪,表现了鸟的性格。但是林雀都是光滑、温和的,让人联想它的歌唱。它是我喜欢看的唯一偷走我樱桃的鸟贼。它通常只拿一颗其它鸟掉到地上的,或红或金色的球体扎在嘴上,飞过草地,看起来是一幅美丽的图画。一个季节,一对林雀在附近树丛里筑巢; 一个又一个早晨,我看着它们来回飞着,经过我的葡萄园、黑醋栗和梨树园,寻找或携带着建筑材料。它们飞得很低,雌鸟领先,雄鸟跟随,步调一致,形成棕色柔地的波浪线,非常好看。它们从我邻居的田里拿到材料,衔到筑巢的树上。它们轻柔地滑翔,匆忙而安静,好像表示是秘密的爱,全神贯注。雄性不搬材料;显然他只是陪着他的同伴;但是他的样子显得热心、快乐,兴趣盎然。他从来不漏掉一次旅程,在她身后一码的距离飞着,仿佛她的思想就是他的思想,她的愿望也是他的愿望。我很少见到鸟类生活中有如此美丽的一幕。雀类中除了知更鸟都让人感到同样的和谐,没有尖利、棱角或唐突鲁莽,它们的姿势和音符一样令人愉快。

一天傍晚我坐在门廊,我得到了令人信服的证据,说明鸟类中真的有音乐或歌唱比赛。在附近筑了巢的两只林雀站在枯死的树梢上,比试唱歌有半个多小时,好像竞赛中的冠军,这样的款待当然是我在林雀旋律中很少知道的。它们唱呀唱呀,不知疲倦,坚持不懈,偶尔变换一下位置,或者面向另一个方向,不过始终保持在几英尺的距离内。争斗变得明显而有趣,我决定一直盯着它们看下去。夕光变暗,直到它们的轮廓朦胧起来;然后其中一只受不了这种紧张气氛了,到达了公平竞争的极限,仿佛在说:“不管怎么说,我要让你出不了声。”然后朝对手恶狠狠地俯冲过去,两只鸟激烈地追逐着,消失在树下的灌木丛里。当然,我不会说鸟类是有意识地力图在歌唱上超越彼此;雄性间在恋爱季节的古老争斗,不是言辞之争或打斗,而是赛歌。如果鸟儿拥有华丽的羽毛,它们的争斗也许就是趾高气扬的步态、炫耀漂亮的颜色和装饰了。

英国鸟类作家艾德蒙德·塞勒斯,描述过两只夜莺类似的歌唱比赛。他说:“妒忌似乎没有让它们看不到对方表演的优点。尽管,一只,听到甜美、敌对的曲调,会立刻唱起来,这里没有某种欣赏的表示,但有时,也许是经常发生的,它会歪着头好像音乐鉴赏家一样倾听着,考虑、测试、评价着每个从对手嘴里发出的音符。一种好奇的、半抑制着的表情会悄悄浮现,似乎是想偷学 (想象可以这样演奏自己的部分),这倾听一方的想法好像是 ‘如果它们不是唱出来的,那些曲调该是多么精美呀,但是我得承认它们的确很美妙爷。”无疑,想象在这类事情中起着一定作用。也许人们会怀疑,鸟是否是音乐鉴赏家或像人类欣赏自己或他人的歌唱那样。我这样想的理由是:我听过长刺歌雀,它的乐器缺陷很严重,它唱的歌断断续续,某些部分的表达很糟糕,但是显然有着像其它鸟一样的欢快和纵情。我还听过一只隐士夜鸫带着同样明显的缺陷或障碍,也自我陶醉地唱着。如果能知道这些可怜的歌者是否和更有天赋的弟兄一样容易找到伴侣会是很有趣的事情。如果它们也做到了,那么达尔文的 “性选择”理论,亦即优秀的歌者会得到雌鸟,就站不住脚了。可是否一定是在交配繁殖期才会出现 “唱歌比拼”,雌鸟的偏爱是否属实,这些还不清楚。不论这是真正的妒忌,还是争斗的表现,我们都无法说明。

乔治·W·派克汉姆和他的妻子在有关昆虫的书中的精巧迷人的描述,让人们更多了解到孤单的黄蜂生活中所表现的自然之道。这些小人儿们是那么异想天开,无常,健忘,大惊小怪,那么聪明而又愚蠢!

这些日常规范的牺牲者,又如此个人化,明显地富有预见性,却又没有头脑,那么痛苦吃力地挖洞,建造巢穴,有时又没有储藏食物或产卵就密封起来,很多洞都只是挖到一半就放弃,没有明显的理由。有时杀掉蜘蛛,有时只是让它们瘫痪,一些种类先挖洞再捕捉猎物,另一些先捕捉猎物再挖洞,一些在筑巢的时候,把蜘蛛悬挂在草叉上不让蚂蚁接近,每隔几分钟就跑过去看看它是否安然无恙,其它的挖掘时把昆虫放在地上,一种倒着走拖着蜘蛛,如果蜘蛛很小时就用下颚夹着,但还是倒着走,好像在拖着蜘蛛似的,而正着走要方便得多。奇怪的小人们,过着孤单的生活,孤单让它们彼此完全不同。一个紧张容易激动,另一个镇定安然;一个粗心大意,另一个简洁利落而考虑周到;这个多疑,那个喜欢吐露心事;砂滨草黄蜂用石子推洞穴里的土,另一类用肚子末端推土,真正是古怪的小人儿,有很多野性,同时也有很多人性。

我想人们可以看到孤独的黄蜂个性化是怎样发展形成的。如果它们不是那么孤单,也许就不是这样了?它们独居。没有可以模仿的,不受同类影响。没有集体利益压倒或检查个人想法和特性。它们充分发挥了固有的多样化的趋向,活跃在生活的各种形式中。在社会化的蜜蜂或黄蜂中,人们不会期待发现个体间的差别。一个居住区的成员习惯和性格似乎都相似。每个养蜂者都知道,居住区不同,但很可能其成员没有多大差别。难道这在某种程度上不是和人类一样吗?孤单呈现出独特,让他区别于他人?人越是独居,越是和他人不同。因此,生活在林区的伐木人、开拓者,自然的独居者都带有原初纯正的特点。因此与世隔绝的部落发展了自己的独特性。经常的互相沟通,旅行、街道、书本和报纸的接触摩擦,让我们都彼此相似;我们就像同一片海滩上的鹅卵石,被同样的海浪冲刷。

我想,在较大型脊椎动物中,人们会合理地希望发现独居者比群居者具有更多的个性特征;水禽多于食肉鸟类;狐狸多于草原犬鼠,驼鹿多于羊或水牛,松鸡多于鹌鹑。但是我不知道这是事实。

不过,人们在这些物种中不会发现人类中存在的个体类型的多样性。同一品种的狗不会像同一家族的人那么不同。我想,人们不必期待发现,纯种的狐狸、狼、海狸、乌鸦或螃蟹不但和同类相异,而且明显高于它们,就像大师的头脑和普通人头脑的差别。动物故事作者最大限度地表现动物中个体习惯和性格的差别是合情合理的;他和其它作者一样有自主描写的自由,但是他也受可能性原则的限制,对自然的忠实的需要。如果他继续坚持野生动物有和人类有同样突出的个体特征,其中有特别超凡的头脑,新方法的发明者和发现者,天才的船长和英雄,他必将过度夸张自然的谦逊和适中。

人们之间性格和能力的多样性无疑是从他们的更大更复杂的需求、关联和愿望中产生的。动物的需求相对少些,关系简单,它们几乎没有渴望和抱负。你看不到有什么能产生它们具有的个别类型和特殊才能。变种原则会带来差异,但不是突然违反种族的习性或动物属类。

毫无疑问,比之地球上的有机生命的早期历史,变种原则现在所起的作用要少些。但是,自然还在盲目地尝试,碰到许多奇异的差别和分离。但我想如果人类被灭绝,就不能再出现了。我怀疑进化原理会再次发展出人类或动物种类。

变种原则在地质时期、在地球动物生命早期历史上一定比后来更活跃。动物生命没有像现在这么适应环境,生存的斗争更激烈些。任何生命形式对环境的完全适应似乎都阻碍可变性。动植物生命在美国似乎比英国变化得多,因为生活条件更艰难。极度的热和冷,潮湿和干燥。有人发现美国的英国麻雀的蛋与英国的相比,形状和颜色变化都很大。美国的某些蛋壳比英国的多样。在我们自己的鸟类中,“迁徙类比非迁徙类具有更多个体差别”,因为它们受不同食物和天气的控制。那么,我想我们可以说,如果各地的气温和生存方式没有差别,就不会有生存斗争,也就很少或没有改变,也就没有新物种的形成。变种的原因似乎在于不平等和不完美。生活压力分布的不平均,是我们所看到的我们周围的自然之道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