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自然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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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动物们知道什么

前面讨论动物生命和本能的一般话题,我想我们已经准备好更有信心地提出 “动物们知道什么”这个问题。

动物将这样的无知和明显的有知、愚蠢和聪慧融合起来,以致我们对它们的智力很容易估计过高或者偏低。对于它们,知识不会像对人类一样退化成无知;其对比有如夜与昼,中间没有黄昏。一瞬间机智敏锐,另一刻又盲目愚钝!

想想马和人类相处了那么久还是愚昧无知,对街上细小的东西都会惧怕,惊慌地逃跑,让自己和骑马者的生命受到威胁。人们会想到,如果它有一点点意识,就应该知道旧草帽或纸屑是无害的,但是恐惧深深地植根在它的本性中,并且无数次拯救过它祖先的生命,这仍然是它主要的感觉之一。

我知道,一头牛把头放在森林中的两棵树之间,作为支柱,它却不知道怎么让自己出来,尽管它本可以立即把头抬到水平位置来做到。但是我所了解的奶牛荒唐无知的最好的例子是汉莫顿在《有关动物的篇章》中给出的。如果小牛犊不在身边,奶牛就不能 “出奶”。但是小牛犊死掉了,所以养牛人不得不用干草填进小牛皮里,放在无法安慰的母牛旁边。它立刻去舔它,开始出奶。一天,舔着舔着,它弄开了缝线,干草掉出来了。它就开始吃干草,一点儿也不吃惊或警觉。它本就喜欢干草,对干草的熟悉是有渊源的,它的小牛犊结果却是干草做的,这对它来说再自然不过了。但是这头分不清自己的小牛和一捆干草的牛却能有技巧并英勇地保护小牛不受熊或狼的袭击;一匹差点被路边一块白石或一片翻飞的报纸吓破了胆的马却能穿越很长的距离,找到回家的路或在沙漠中找到水,而我们都无法做到那么坚定。

农民的孩子用枪很难接近的专抓母鸡的老鹰,它会落在田里一根柱子绑着的钢圈上,很容易用陷阱或盒子套捕捉的兔子,会用非常独特巧妙的方式藏好它的巢穴和小兔,本能和遗传的知识起作用的时候,动物显得很聪明,但面对新环境和新问题时就暴露出它们的无知。

一个女大学生告诉我,她在爱荷华州的家里观察到一只红松鼠的事,说明遇到新情况时松鼠的智慧是多么浅薄。那只松鼠每天搬运坚果,储藏在下水管道一端,那是释放雨水到下面人行道上的管道,坚果都顺着水流掉到路边了。松鼠和它祖先的经验里,地上所有洞的另一端都是堵住的,或者就像是口袋,如果坚果被放进去,它们会待在那里。一条两边都开放不会保存住坚果的中空管子,是超出松鼠的智力的。但是它对待坚果本身又是多么聪明啊。

低等动物中一个的无知就是所有的无知,一个的知识就是全体的知识,这在某种意义上对人类却不是事实。当然,同类动物中的一些会比另一些愚蠢,但是很可能,一方面,它们中没有白痴,另一方面,也没有智力上特别突出的。

动物观察和区别事物只获得第一步知识,它们不会进一步把知识融合,加以分析,形成概念和判断。因此,不管动物了解多少,我想我们可以放心地说,它们了解人类的方式,即通过推理得到知识,这种可能是微乎其微的。

动物都有不同程度上的知觉。它们了解所看到、听到、闻到和感觉到的,只要是它们知道的。它们了解自己的同类、自己的同伴、敌人、食物,知道冷热、软硬,还有许多它们必须要知道的事情,它们和我们一样,通过感知能力知道这些事情。

我们可以像对小孩一样认为动物具有智慧,感知差别、类似和事物的关系,但是感知能力不是推理能力。当小孩注意到事物、认识妈妈、害怕陌生人、被某种东西吸引,我们说他开始表现出智力了。这种发展要经过很长时间才能形成正确的判断,达到推理阶段。

如果我们从动物的智力中减去属于自然或遗传知识那部分,剩下的代表它自己思维能力的部分是很少的。达尔文讲述过一只水族馆里的狗鱼被平板玻璃和其它的鱼分隔开,而那些是它要吃的食物,狗鱼为了抓到那些鱼,经常会用力撞玻璃,以致完全昏迷过去。它这样做了三个月才学习到要小心。玻璃板被移走后,狗鱼也不再去袭击那些鱼了,但是会吃掉其它新来的鱼。它还不明白实际情况,只是把这种惩罚和某些鱼联系在一起。

在求偶季节,我们某些雄性的鸟类会朝玻璃上撞,对着玻璃啄咬和扑扇翅膀,一次几个小时,一天接一天。它们把自己在玻璃上的影子当成了对手,决心要打败对方。它们从来不理解玻璃,因为自然界中没有玻璃,它们和它们的祖先都没有同玻璃打过交道。

达尔文描述的美国猴子的情况和这些正好相反。猴子被任何利器割伤过一次后,就不再碰它了,或者会非常小心地对待。它们表现出猴子这类动物无疑具有的简单形式的推理。

动物像自然一样具有智慧,它们以自己的程度参与宇宙智慧或者脑力,这在一切动植物界都起作用。当身体或充满其中的生命试图通过形成被膜来摆脱或抵消外来物质,如子弹的作用,它不是在推理吗?或者当它使手上的皮肤因为增加的磨损和摩擦而变厚甚至形成特殊的 “老茧”时,它不是在推理吗?这或许可以叫做生理上的智慧。

但是这种智慧有时是多么盲目或缺乏判断,当它试图通过鞋子的摩擦在脚上形成老茧,结果过了头而形成了鸡眼。鸡眼是生理上的一个愚蠢的错误。或者,当我们切掉云杉或松树中间的芽或主芽,看看智慧的意外表现形式吧:旁边的水平枝立刻就升起,代替了失去的首领,带领树向上生长;或者像融化的金属般在地上伸展的树根,分分合合,按照它们碰到的物体,在岩石上成型,顺着溪流,更好地抓住土地,因此保持着向上的位置。

在动物界,这种预见成为心理智慧,在人类身上发展到最高形式,即推理智慧。当动物遇到新问题或新情况,就像我上述所举的树木和身体的例子,我们习惯于把它归结为推理的能力。我们可以把这称作推理,但不属于它自己。

宇宙或无限的智慧组成远远大过动物所了解的部分。家畜中比如狗,长期受人类的监护和指导,当然表现出比田野和森林中没有受过教育的动物更独立的思维能力。

植物以各种方式繁殖和自我延续是智慧的,看看它们那么多巧妙的播种方式。动物界的这种智慧在同一方向上更加敏锐和活跃。动物的智力在寻找食物和安全上表现得尤为突出。我们经常会不自觉地把这种技巧归结为理性思维。

只有人类才具有这种超过基本需求的宇宙无限智慧或者脑力,并意识到自我。动植物不经思维或不按规律所做的,人类会加以思索。人类思考他的方式。我注意到岸边浅水中的扇贝能够从关节处伸出一根坚韧有弹性的细线,当海水起伏动荡时,让自己停靠在石头或其它物体上;但是我不能把这看成是双壳类有意识或个体智慧的行为。这不过是像它的关节或形状一样的普通智慧行为。但是水手停泊船只就是另一回事了。他思考,他推理原因和结果。他看见风暴将临,他有经验储备,他的行为是特别的个体行为。

麝鼠本能地建造洞穴,所有麝鼠建造的洞穴都类似。人类根据推理和预见建造自己的房屋。野人几乎像动物一样建造居所,但文明人类表现出无穷的多样性。智力越高,种类也越多样。

孵蛋的鸟小心翼翼地保持蛋的温暖,喂养保护它们的幼鸟,很可能和植物尽力成熟并散布种子一样独立与富有个体智慧。植物向阳生长,树木试图超越挡住它阳光的另一株树木,柳树的根会接近有水的地方,这些行为都是外在刺激因素造成的结果。

当我去温暖的地方过冬,我的行为是计算和权衡利弊后的结果。我可以去,或者让自己忍受着不去。而候鸟就不同了。自然为它们计划和思考,不是每只鸟的个体行为,而是族类的本能,它们必须去,族类的生命要求这样。或者当老鹅覆盖它的巢,兔子用一层羽毛或草编盖住小兔,我认为这不是独立的智慧行为,这是自然的狡黠,是整个物种的本能。

动物整体上明白它们必须知道生活环境经过无数代教给它们祖先的东西。这是非常重要的。比如,两栖类的意识引导它们向水,它们具有这样的意识。据说小海龟和鳄鱼被放在任何地方都会立刻转向最近的水。田野里的四足动物比人类的这种意识发展得更充分,这是确定的。鸟类知道怎样飞翔、怎样筑巢和找到食物以及何时向何地迁徙是至关重要的,不需要指导和示范,否则,整个物种可能会灭绝。理查德·杰弗里斯说,大多数鸟巢需要一个像笼子一样的结构围绕着,防止小鸟跌落或还没有长大就离开。现在,如果需要这样的结构,或者是鸟类已经灭绝,或者是已经增加了这样的结构。既然两者都没有发生,我们可以放心地断言不需要那种结构。

我们无权赋予任何未受训练的野生动物以它们祖先不可能具备的智慧。动物在极大程度上是靠遗传知识行为的,也就是说,不依赖于指导或经验的知识。例如,我附近的红松鼠似乎知道栗刺从树上砍下放在地上就会裂开。至少,它们是按照这个原理去做的。我认为这种事实或知识像人类从经验和观察的事实中推断出的那样存在于松鼠的头脑中。松鼠割下栗子,因为它们饥饿要吃,因为它们的很多代祖先就是这样做的。我不认为它和我们一样了解空气或阳光会让栗刺裂开,它急着想要吃栗子,无论如何不会总是等待栗刺裂开,它经常是咬碎,然后吃掉栗子肉。

同样一只松鼠会在春天咬开枫树的树枝吸树液。它对枫树和春天流动的树液了解多少呢?这完全不是智力的概念,或具体知识。它经常发现树液从枫树枝的裂口处流出,它舔一舔觉得味道不错,然后它把牙齿咬入树枝,无疑就像它的祖先所做的一样。

我小时候放学路上经常看见,松鼠在穿过树林时停下来,挖掘到雪下两三英尺处,带着山毛榉坚果或橡实,我们常常想它怎么知道坚果在那里呢?现在我知道它闻得到。

为什么不呢?松鼠闻到坚果是天经地义的事,坚果是它们的生命。它不用吃就能分辨好坚果和假的坚果。用你驯养的金花鼠或笼养的灰松鼠来做做试验,看结果是不是这样。假的或死的坚果要轻些,多数人认为这个事实引导着松鼠。但是,在我看来,它暗示着本能达不到的思想的联系。小松鼠会和老松鼠一样快速地扔掉没用的坚果,这还是靠嗅觉。饱满的坚果有一种味道,其它的没有。所有动物都在食物和天敌方面特别灵敏和聪明。红松鼠会咬碎青苹果或梨子,吃到里面的种子,它知道通常这些果实都有种子吗?它难道不是意识到什么线索了吗?

我知道灰松鼠冬天走过数百码的距离穿过田野,到存放一捆捆粮食的谷仓去。它们除了嗅觉不可能有别的指引。观察你附近的金花鼠或任何松鼠:像我的一个朋友所观察的,它似乎用整个身体在闻,它的肚子因为用力而颤抖。

浣熊知道玉米什么时候出奶液,无疑是通过鼻子了解的。有时,如果被夹子夹住,它似乎聪明到把脚割断,尤其当脚冻僵了的时候。但是如果你告诉我它会用松脂或别的什么敷伤口,或除了舔伤口以外的治疗,我不会相信。利用外在或陌生物质疗伤,这种技术的实施完全超出低等动物的能力。如果这种做法是物种延续必需的,它很可能已经使用了。它包含的知识不可能遗传,必须通过经验得来。当家禽吃石砾或沙子,它真的知道这样做的目的吗,或者有什么想法吗?它渴望石砾,就这么简单。自然的安排是明智的。

鸵鸟被熟悉它的人描写成最愚蠢最没有头脑的鸟,但是离开暴露在非洲太阳之下的蛋之前,母鸟会在每只蛋上放一层沙子,据说是为了遮挡和保护胚芽,它总是升到蛋的最高点。这种行为当然不能算是我们所说意义上的知识的结果,年轻鸵鸟和老鸵鸟做得一样好。这是物种的遗传智慧,或本能。

孵化的鸟或家禽每隔一定间隔时间就翻转蛋,具有防止蛋黄粘到壳上的效果。这种行为是知识还是经验的结果呢?还是叫做本能的非传授的知识。一些蛋在两个星期孵化,一些需要三个星期,还有四个星期的。母鸟对时间并不了解,这并不重要。如果蛋变质了或者不能孵出小鸟,它会继续孵到超过正常时间。如果物种的延续依赖它对孵蛋准确时间的知识,就像依赖于它的孵化狂热一样,它就会准确地知道,而不会坐在那里超过所需要的时间了。

但是我们对安妮·马丁太太的故事能说什么呢,她在《鸵鸟农场上的家庭生活》里说,白颈非洲乌鸦为了吃到鸵鸟蛋,把石头高高举过头顶扔下来砸碎它?这看起来像是推理性思维,存在因果关系的认识。马丁太太说乌鸦用同样方式弄碎乌龟蛋,我不是也听说过乌鸦和海鸥把蛤蚌和螃蟹带到空中投掷到岩石上吗?

如果马丁太太的陈述是真实的,如果她没有像女性观察者通常那样用自己的感情和想象渲染实际的观察,那么她的故事表明,饥饿迫使乌鸦的智力发展了。

但是故事还是超出了我可以相信的范围一步。它实际上已经让乌鸦成为使用工具的动物了,达尔文只知道两种动物,人猿和大象会使用工具或武器来达到目的。乌鸦如何获得了这种技巧所包含的知识和经验的呢?除了了解只有人类才具有的物理原理,什么能引导它第一次尝试用下落的石头砸碎蛋?容易想象动物可以做到这个思考过程的第一步,即直接使用自身能力或武器来打碎蛋壳。但是第二步,如上所述使用外来物质或物体,就是令人惊奇的事情了。

我们自己的乌鸦非常聪明,但只是聪明。它怀疑任何看起来像是设计的东西,让它联想到夹子和圈套,即使是围绕玉米田拉起的无害的绳子。作为自然的哲学家,它表现得不好,它用自己的喙打不开的蛋或壳就扔在一边。声称它会使用把蛤蚌扔到岩石上的方法似乎也是不可信的。它或许意外地掉了一只,然后发现壳破了,就重复这个实验。它仍然只是在进行因果关系的第一步。

新近的英国自然作家理查德·基顿先生,我认为他总体上算是个好的观察者和忠实的报告者,讲述了一只鱼鹰所做的不可思议的事情:为了防止它的蛋被太阳暴晒,它浸到湖里,然后起来,把羽毛上的水抖落到鸟巢上。作者叙述的显然不是第一手材料。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暗示了鹰不可能具备的知识。

这样的紧急事件在它或祖先的一生中都很难出现一次。因此不可能是遗传习惯或本能行为,作为鱼鹰本身独创的行为更加不可能。鸟很可能是潜入湖里抓鱼,然后无意地在蛋上抖动身体。无论如何,这种状况下洒落在蛋上的水太少了,无法有效地减轻热度。

毫无疑问,在极度炎热时期,我们常见的鸟中雄性会用伸展的翅膀为雌鸟遮阴,母鸟同样会这样保护小鸟。但这是另一回事。这种紧急事件一定已出现很多年了,它仍然只是原因到结果的第一步,不需要运用中间媒介。如果这种情况下知更鸟举着叶子或树枝为同伴遮阳,那就意味着存在反思的过程了。

据说,印度大象用泥涂抹在身上保护自己不受昆虫的侵害,还会从树上折下树枝用来驱赶苍蝇。如果这是真的,我想它说明大象有超出本能的东西,表现出反思。

所有鸟类都隐蔽它们的巢,在掩盖过程中表现得非常聪明,但是它们是否知道,如苔藓、地衣和干草这样合适的材料,在帮助它们隐藏方面的价值,这一点是令人怀疑的,因为它们经常随便而粗心地使用我们的纸、破布、绳子、金属丝。在完全的野外,它们使用自然材料,因为方便,而且也没有别的选择。东菲比霸鹟用靠近鸟巢的岩石上的苔藓,草雀用湖岸边鸟巢下面草地上的干草。

我提到的英国作者说,鹪鹩用干草建造鸟巢的外面,然后放在草垛边,或靠岸放在绿色苔藓边,或放在灌木篱笆或荆棘丛上,或放在干枯的落叶中,每种情况都很难被发现,因为它和周围环境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作者想知道这种和谐是意外还是设计的结果。他和我一样,倾向于认为这是一种偶然。鸟只是使用了最近最方便的材料。

同一个作者转述了另一个例子,说鸟认识到保护色的价值也是不可信的。他的一个朋友告诉他,一次去参观燕鸥的栖息地, “那是在一个岛上,自然繁殖地太有限,很多鸟就把鹅卵石摆放到草上,在上面下蛋。”

这里我们遇到了同样的困难,鸟类具有进一步的推理能力。从观察到的事实推断,鸟类当然不懂得保护色,它在这方面的智慧是自然的智慧,动物生活中自然从来没有这种预见性的行为。鸟可能会选择鸟巢的背景,但是不会建造鸟巢的背景。

自然通过无数次实验学习。经过长期的、代价很大的自然选择的过程,自然才让某些动物接近其环境的颜色,我们知道这样才能更好地躲过敌人和猎物的注意。但是动物本身不了解这些,尽管它们的行为看起来好像了解似的。小燕鸥和海鸥本能地蹲在海滩上,它们的颜色和沙子、鹅卵石和谐一致,好像看不见它们。小鹧鸪在树林中一样,分不清干树叶和下面红色的草皮。牺牲了多少海鸥和燕鸥,自然才学会了这个窍门。

我认为低等动物不具备把事实归纳到原理的能力。它们有知觉,但不是思想。它们可能会看出某种事实,但是把知识应用到另一种情况的推理,或遇到新情况,就超出它们的能力范围了。

狼和狐狸很快学会了害怕有毒的肉,很难说是什么在暗示它们,因为活下来的不可能通过经验知道毒药的致命效果。它们的恐惧很可能来自看见同伴吃了以后的痛苦和死亡过程,或者通过我在前面章节提过的神秘的沟通方式。毒药很可能改变了肉的颜色,奇怪的味道让它们自然警觉起来。

我们不期待老鼠成功地给猫系上铃铛,但是如果它们能构想出这样的事情,那就有理由被认为是有理智的动物了。我会联想狐狸和狼利用圈套捕猎,就像利用毒药一样。为什么狐狸不能拿一根棍子去拨它害怕的夹子呢?只是因为这种行为包含了它力所不及的智力过程。它还没有学会使用哪怕是最简单的工具来达到目的。那么它很可能惧怕夹子像以前一样弹起。它以某种方式把它和拱形的敌人——人类联系在一起了。

戴着链子的狐狸或郊狼假装睡觉,用玉米或其它粮食引诱小鸡进入它们够得到的范围,然后抓住它们,这样的故事也属于同一类,不可信,因为那超过了那些动物的遗传知识。我相信狐狸会在浅溪流里走,以逃避猎狗,因为它可能遗传到了这种狡猾,在它自己的经验里,可能曾遇到过水会让气味消失的情况。动物追踪猎物或匍匐等待,是出于本能而不是像人类一样的思考计划。如果狐狸用玉米引诱家禽,那么,野生状态中它为什么不用坚果或种子引诱老鼠或松鼠呢?有人见过猫用奶酪引诱老鼠吗?

动物似乎有某种联想,一个东西会让它们想到另一个,就像我们人类一样。这个事实被驯兽员利用上了。我很容易相信查尔斯·圣约翰讲述的狐狸伏击野兔,为了不让猎物发现,在地上刨了小坑并在旁边撒些沙子。但是圣约翰说狐狸拿野草树枝掩蔽自己,像猎人那样,我就不相信了,就像怀疑罗曼尼斯引用的一个人说豺狼埋伏在鹿喝水的地方,故意等鹿喝饱了水,因为知道那样的话就更容易追赶和捕获。顺便提一下,罗斯福总统在《荒野猎人》一书中,对自然作家的兴趣比对运动员更大,他说对猎人而言,驼鹿有 “令人气愤的习惯,在躺下前画半圆或四分之三圆,趴着头转动着,可以感觉到任何跟踪而来的追猎者”。这是驼鹿被狼追赶的祖先经过长期发展形成的狡猾,和人类在同样状况下的狡猾没有什么区别,当然,它们是来自不同推理过程的结果。

我知道,北美燕雀在葡萄藤上筑巢,刚好在一串小而绿的葡萄下,不久葡萄藤长长了,填满了鸟巢,把鸟挤了出去。如果鸟预先看到这种危险,它就表现出了人类的推理性思维。

沿着溪流筑巢的鸟,如水鸫和河乌,我想很少会被高水位淹没。它们经过很多年代学会了和水面保持安全的距离。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啄木鸟在快要落下来的树枝上钻巢穴。啄木鸟不会检查树枝和树木的稳定性,而是它们只钻那些有一定硬度的树,这是家族本能。鸟类有时会错误地把巢建造在细弱的枝上,夏季的暴雨会把树枝折断,蛋或小鸟会摔到地上。即使本能也并不总是能胜过天气。

我们几乎不可能不用自己的经验和心理去解释低等动物。我完全同意罗伊德·摩根的说法,当我们把任何来自我们道德和审美天性的情感,正义、真理、美、利他主义、善良、责任之类的东西,赋予它们时,我们这样做是错误的,因为这些情感是观念和思想的产物,对野生自然是陌生的。但是我们人的动物天性,如恐惧、愤怒、好奇、地方依恋、妒忌以及敌对,无疑和低等动物是一样的。

尽管狗几乎可以确信拥有一切,因为它们差不多具有一半人性了,但我还是怀疑它们是否体验过我们经常赋予它们的羞耻、内疚或报复等情感。这些感情复杂而具有深刻根源。我小时候,父亲养了一条卷毛狗,一天早晨,狗的屁股上出现了一个小子弹孔。日复一日,它用舌头舔着伤口,像其同类一样,直到痊愈,几乎忘记了这件事。一天,一个骑马的人经过,狗冲出去,朝那个人扑上去,几乎把他从马上拉下来。原来就是那个人射伤了狗,狗认出了他。

这看起来像是复仇,在你和我身上就是复仇,但是发生在狗身上,很可能仅仅是看见射伤他的人而愤怒。这件事说明狗有记忆和联想,但是我们所了解的复仇这种复杂的情感却是另一回事。

如果动物不具有我们的高等智慧,我们也没有权力赋予它们任何像我们一样高级复杂的情感特征。音乐曲段似乎让它们痛苦而不是愉悦,很明显,香水对它们也没有吸引力。

杀羊狗的故事似乎充分证实了其可信度,狗在夜里溜出项圈,沉浸在活羊肉的热情里,然后回来,在没有被发现前把脖子伸回项圈,这在我看来,不能证明狗在试图欺骗主人,掩盖罪行,而是表明狗已经变得多么服从链子和项圈。它们长期受这种控制和约束,只是习惯地回来。

我也不相信狗会感到内疚。这种意识意味着责任,动物是不可能体验到这么复杂的伦理意识的。主人的愤怒才是狗害怕的,让狗表现出内疚和羞耻表情。粗暴的话语、严厉的表情都会让它显出犯罪的样子,不论这是否属实。另一方面,善意的话语、鼓励的微笑会让它变得快乐开心,尽管受害者的血还可能在它身上沾着。

如果狗真的能够摆脱不良习惯,那也不是由于良知的指引或责任感,因为它两者都不具备,而是因为它对痛苦的敏感。

普林尼和普鲁塔克都讲过大象的故事,因为表演舞蹈不好被驯兽员打过,后来发现它独自在月光下练习舞步。这和很多人们现在听到的动物故事一样不可思议。

低等动物的很多行为和做风向标用的铁公鸡一样自动。看,铁公鸡的行为多么智慧,它总是指示风的方向,没有一刻犹豫。在码头上停泊的船只多么聪明地随着风和潮汐调节自己,我见过一段原木被困在涨水溪流的深处,它显然在挣扎着逃脱,以至变得怪异,好像拥有生命一般。人类自己经常遵守这样看不见的竞赛或历史潮流,当他认为他在靠自己的主动权做事。

我在阿拉斯加时,看见数百匹马疯狂绝望地在悬崖下冲撞,试图摆脱它们在白色通道所受的折磨和痛苦。我们能说这些马在蓄意自杀吗?效果是这样,但当然不是蓄意的。马对死亡或自我毁灭了解或能够了解多少呢?这些动物只是因为艰苦而疯狂了,盲目地冲下岩石。

在新近畅销的自然书中,把动物人格化的倾向越来越明显。最近一本有关动物生活的英国书中有一章 “动物材料药品”,作者为了说明他的案例,被迫把草食动物吃的盐,还有以谷子和坚果为生的鸟类吃进胃囊作为磨石来磨碎食物的沙子和石粒都当做药。他或许也可以把它们的食物当成药来处理。据我所知,动物没有治疗疾病的药方。甚至野人的最多也只能算是 “假”药。

一个法国人出版了一本关于 “动物工业”的书,翻译成了英语。一些法国人甚至能给我们的 “自然研究的现代派”出点子。大家可能还记得米舍莱说鸟可以飘浮,可以让自己鼓胀到比空气还要轻。在这方面,当代自然科学一点都不能胜过这只鸟。

认真的学生不会对削弱或夸张动物的智慧感兴趣,他想要的是真实,他不会从我们的自然史作家那里得到,也不能从随意的没有受过训练的观察者那里了解到,因为他们必然会用自己的动机和经验解释动物的生活。他也不能从印第安人、捕猎者或边远落后地区的居民那里获得,他们会放纵自己的想象和迷信。

罗曼尼斯的《动物的智力》这样的书并不总是安全的向导。就像律师为他的当事人向陪审团求情,罗曼尼斯满足于说明自己的案件,以至允许自己默认不负责的观察者的故事。他的很多关于鸟类和四足动物智慧的故事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他显然相信卡莱尔主教的故事,认为看见一只寒鸦因为行为不检而受到秃鼻乌鸦陪审团的审判。寒鸦讲了一番话,然后陪审团对着它叫了一阵,过一会儿似乎宣判寒鸦无罪!把这么孩子气的想象放在《动物的智力》这种严肃的著作中是多么荒唐!我们偶尔会发现悬挂在树枝上的鸟尸脖子上有绳子缠绕,那它无疑是被同伴判处死刑的罪犯了!

罗曼尼斯的结论大多是从杰西的故事得出的,他讲述一群复仇的燕子为了毁灭敌人的小鸟,把它们被麻雀强占的鸟巢拆毁,这是燕子不可能做到的。杰西没有说他看见燕子这样做,但是他“看见小麻雀死在地上,躺在巢的废墟中”,鸟巢当然不能以其它方式掉下来!

我们不能向罗曼尼斯、杰西或米舍莱寻求动物的事实,而是要向耐心忠实的达尔文,向冷静、热切、具有哲学思想的调查者罗伊德·莫根,向查尔斯·圣约翰这类爱好运动的人,或向我们自己的正直的、训练有素的、全面的西奥多·罗斯福,有忠实观察能力、对动物不抱任何理论成见的人寻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