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古代文学二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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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庄子》形象与理想人格研究

理想人格是一种人生哲学中体现人生价值、完成人生目标的人物形象,是一种人生哲学理论宗旨的标志。中国先秦各家学派皆有自己的理想人格,一般皆称之为“圣人”,但其内涵或精神境界却甚有不同,如儒家推崇“博施于民而能济众”(《论语·雍也》、“人伦之至”(《孟子·离娄》上)者为“圣人”,墨家崇尚“形劳天下”、“以自苦为极”(《庄子·天下》)者为“大圣”。《庄子》中描述的理想人格的情况则比较复杂。

《庄子》中理想人格的不同名号及其精神境界的描述甚多,有“真人”、“至人”、神人、“圣人”、“德人”、“大人”、“天人”、“全人”等,其中表述得最为完整的是“真人”,他对于理想人格“真人”的精神状态或境界的细腻描述,实际上可以分解、归纳为两方面内容:超脱与神异。显然,“真人”精神境界的最主要内容或特征是对构成人生困境的三种界限的超越,“不知悦生,不知恶死”是齐一生死的表现;“不逆寡,不雄成,不谟事”是顺应时命的态度,“其寝不梦,其觉不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是无情无欲的表征。《庄子》中的理想人格还称之为“至人”、“神人”、“圣人”,所谓“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逍遥游》)。其中“圣人”、“至人”出现的次数比“真人”还多,但所表述的精神境界的内容,也主要还是超脱、神异这样两个方面。

《庄子》中理想人格精神境界的本质特征从《庄子》对“真人”、“至人”、“神人”、“圣人”等的精神状态的具体描述中,可以看到庄子理想人格的精神境界是对人生困境的超脱,它同时具有真实性、理想性和幻想性三重特征。

首先,庄子理想人格的精神境界具有真实性,它实际上是种安宁、恬静的心理环境。在庄子思想中,构成人生困境的生死之限、时命之围、哀乐之情都是人的生活中的客观存在,摆脱由此产生的精神纷扰,形成一种宁静的心理环境,应该说是对这一人生情境的真实的反映和理智的态度。当人把对死生的观察点从人本身移到超越人的个体之上的另外一个更高的、更普遍的存在时,死生的界限就消失了。克服伴随死亡而产生的恐惧感,对于古代人们的精神生活是十分迫切、十分有益的,死亡恐惧的祛除是具有精神解放意义的。我国清代学者熊伯龙说:“畏死心迫,神明说兴。”现代英国哲学家罗素也说:“我认为宗教基本上或主要是以恐惧为基础的。”庄子理想人格超脱世俗事务和规范的生活态度,蕴藏着和体现着一种安宁恬静的“定”的心境。庄子的“游乎尘垢之外”的精神境界实际上向我们展示了这样的一个精神过程:当一个人理性地把自己的存在和一个永恒的、无所不包的存在整体结合在一起,理智地感受到他个人存在也是一种无限之时,胸襟就会变得宽广起来。

其次,庄子理想人格精神境界的本质内容是对一种个人精神的绝对自由的追求,因而具有理想的性质。这是一种理想中的主观与客观无任何对方或矛盾的个人的自由自在的存在,一种一切感性存在皆被升华为“道通为一”的理性观念,因而无任何人生负累的心境。显然,这种自由的理想——无人生之累——在现实世界中是不可能真实地和完全地存在着的,而只能以想象的形态在观念世界里表现出来。在欧洲近代哲学中,意志自由论较早地在笛卡儿那里就有一般的、明确的表述:“我们意志的自由是自明的”。而它贯穿着卢梭的政治理论和康德的道德哲学的全部。卢梭在《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一文中写道:“在禽兽的动作中,自然支配一切,而人则以自由主动者的与其本身的动作。禽兽根据本能决定取舍,而人则通过自由行为决定取舍。”

《庄子》主要是从个人的无负累的心境状态、或逍遥自在的心情感受的角度来认识和描述自由的。当然,这种感受只能以某种感性的、直观的形式显现;这种心境也只能是缺乏现实基础的、个人孤独生活的精神理想,“自由”离那个时代的人们还太远,所以庄子的自由观不可能有更深更广的内容。

最后,在庄子的理想人格身上,还存在着、表现出某种异于、超越世人的神奇性能,这使得庄子的理想人格的精神境界具有某种神话的幻想性。与其说是超脱世俗的思想,不如说是在远古社会生产力低下的情况下,人们对征服限制、威胁人类生存的自然力的幻想。庄子理想人格精神境界的幻想的神话性质,与作为中国神话之渊薮的《山海经》和楚辞中描写神鬼世界的《九歌》相比,更是非常明显的。

儒家与道家在人格理想上是不同的,儒家重于入世,道家重于出世,儒家重视居庙堂之高,在庙堂上实现生命价值,道家重视处江湖之远,在江湖中思想精神超越。但是两者又有调和的空间。在中国文化史上,庄子以他深刻的哲学思想为基础,开辟出一片新的精神天地,滋养了一类新的人,一种遁世求真,一心一意地追求生命的精神价值的人,一种归依自然,在山水之间独善其身的人,一种把人生意义与人生价值建立在自己内在精神的超越之上的人。

而孔孟开辟的道统,成为“士”的精神凭借。儒家无疑是提倡参与政治生活与社会生活的,但同时,也为拒绝过于热衷政治社会生活留下空间。孔子曾说:“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孟子则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当然孔孟教诲中的“隐”与“独善其身”的时候也并不意味着拥抱老庄之学,但是在历史上,当文人们对政治绝望,甚至走向山水田园的时候,老庄之学总是焕发出极强的魅力。因此,儒家的君子理想与庄子隐逸型的人格,共同构建了中国传统文人的文化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