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振庭
如果有人当着演员和厨师的面这样地恭维他们,那一定会把他们气得个脸发青:“你们的艺术真是伟大,能把一百样莱做成一个味;所有的角色演成一种性格。”
谁都能看出来。这不是恭维,而是挖苦,在这样的“恭维”面前正如俗话说得好,“与其听称赞,不如和他‘拼命’”。
可是,挖苦虽然是挖苦(这句话也真是说得太尖刻,有些太失恕道),但是总得承认这倒是指出了一个有相当广泛性的现象,在现实生活中确不少见这种像压道机式的“个性压平法”的存在。而且很有权威,并有日渐推广之势。
其实,也真应该佩服这种削除个性的“手艺”的高明,别人能把一百种莱做成一百种味道,他却能做得完全一个味,结果虽然不高明,苦心却不能说下的不大。
比如,按照这种“惟一律法”来要求孩子们吧,特别是对于红领巾和幼儿园的小朋友,他们能把所有的孩子给治成一个模样,一个个性。太勇敢了不行,好动不行,爱说话、爱蹦、爱跳不行,好冒险、好独立行动不行,要怎样呢?要不说、不笑。不蹦、不跳,不冒险,没有老师的话自己别动,更不要冒险,规规矩矩,连个蚂蚁也别摸,一切都像他们的老师说的那样。
比如,按照这种“惟一律法”的领导人去选择干部时就成为这样:“太活泼了不好,不严肃;爱提意见不好,不容易领导;
自动性太强了不好,容易闹乱子;完全不说话也不好,太死板了”,那么是啥样子的好?样子就得像他自己(领导人)一样。
比如,把这个法用在文艺工作上,那威力就更大,为了维护此法的尊严,就能出现一些抢起大斧子排头砍去的“批评家”。
一律的条件不能说是不严格:“抒情太多的不好,不浑厚,叙事太多也不好,太呆板,描写爱情的缺少思想性,刻画英雄人物虽然好,但是没有写上领导怎么行?有了党支部没有行政,有了行政没有工会,有了工会没有青年团,这怎么能说全面呢?“都得写上,最好按照咱们的第三季度工作要点那样填写在小说里”(请原谅,这绝不是我编造的,而是确有其事其人,恕我不“一律”注明)。
同样,按一律法去看人,看人家的衣服样式,帽子、鞋,头发、胡子,吃饭,走路,说话等等一切,也都是“应该整齐一律,不要突出”才好,如有人突出,“啊呀呀,你怎么这样特别……太可惜了”。
可见,这种惟一律的癖好不是别的,其实质就在于“剔除个性,消灭特殊”,也可以叫做“个性削平法”。
那么,若追问一句,什么才叫做真正彻底的一律呢?怎样才能根本上消除个性呢?讲道理太麻烦,不如算算术。
中国古代哲学中有一个尽人皆知的易理学派的公式,按照这个公式说来是:“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六十四卦”(咱们这里不谈哲学,不用探讨这个道理对不对),只说他这个“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越来越带个性,越来越产生个别的算术吧,如按惟一律法家来看这怎么样呢?
对此,我们的一律法家一定要大发脾气,说这是倒行逆施了,一定得给他反转过来才显得“一律”些,就是说:“取消万物,归于六十四卦,取消六十四卦,归于八卦,取消八卦,也取缔四象,消灭两仪,归于一。”“一”还不彻底,因为一是对于二才有意义,一也得取消,最后剩下什么?“太极而无极”复归于“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的地步,说得明白些就是:“一律取消,啥也没有”。落得个白茫茫的“无”。这才算真正达到了彻底的一律,把一律病的老根也都抠出来了。
辩证法是无情地和惟一律癖的人大开玩笑的,按照辩证法的原理说来:没有个性就无所谓共性,没有个体就无所谓一般。同样的,没有不同就谈不到一律,一律只在不同的东西之中才有点意思,个别和特殊是具体的存在,一律和共同只不过是它们之中和之间的相同点,一律其所以能存在,正是由于他寓于个性之中,靠着个性活着,谁想消灭个性,消灭特殊,取缔个别,剔出不同,谁也就根本上消灭了自己——以上这个观点,恰好是“一律型的削平法”的对头。
这样说来,我们反对一律吗?一律、整齐和集中就不需要了吗?不重要了吗?不是的,而且正相反。我们非常需要集中,整齐,一律,只有它才能保证我们革命和建设的成功,只有它才能给我们力量和功能,以便改造社会,改造自然。可是,这是怎样的一律呢?怎样的集中呢?它不但不排除个性,不剔除特殊,而且,正是站在它们之上和它们之中,它既提倡共性,也发展个性,既保障创造性,也发挥纪律性,既要求每个成员守住共同的要求,也需要他们从多方面、多种形式、多条道路、多种风格地去完成共同的任务。
如果人们不是这样看待一律,而是像上面说的那种“削平机”那样,戕害个性,剔除个性,摧毁创造性,其结果虽然不能说没有结果,也能制造出一批“一律型的产品”,不过这种产品必定要成为废物,就是说是些“和‘无’相等的东西”。
鲁迅曾尖锐地讽刺过这种人,他说为什么现在的猴子未变成人,只有类人猿才变成了人呢?就因为老猴子们的好一律癖太深,虽然偶有个别小猴子想发扬一点创造性,站起来走路,也因为保卫一律法的尊严而给咬死了。所以一直到今天猴子还是猴子,顶多不过是种观赏性的动物。
寄语惟一律癖的卫道家,这话说得不算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