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生活的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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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甪直的图腾

游过箝直,访过周庄,去过同里,还到过黎里,都是江南水镇,就自然风貌而言,总的感觉是大同小异——秀丽滋润,小桥流水人家,古朴清纯宁静。但在人文景观方面,捎直似乎更有些特点,诸如保圣寺内的那一壁栩栩如生的罗汉、清风傲骨的陆龟蒙的斗鸭池、现代著名教育家叶圣陶之墓等等,都很富有个性。其中有一样极为独特的景物,更是此有彼无,在我看来,是会让人一见便永远烙上了心底的。

那就是它的镇标:一尊名叫“捎端”的石雕神兽。

“捎端”的模样很神气,也很有点古怪:一头密密的卷发,有点像是雄狮;威风凛凛的圆眼大鼻阔嘴,很像传说中的狻猊;竖于脑袋正中之坚大直角和粗壮敦实的身躯,又令人想起真实存在的犀牛和神话故事中的麒麟。当然它既不是狮或犀,也非狻猊,更不是麒麟。它是别一种神兽,古籍记载过,是另有出典的。据当今专对捎直文化作研考的朱虹先生查证,前至《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后有《宋书·符端志》和南宋周密所撰之《癸辛杂识续集》,近代还有章回小说《英烈传》,都曾绘声绘色地叙说过它。有的说它“高数十丈、一角如犀,能人言”;有的说它“角在鼻上,堪作弓”;有的更详尽些,说是此兽有两大特长,一为神速,日行一万八千里,二为博闻强记,消息灵通,通晓四方语言——简直就像是个驾了飞机出行四方的外交使令了。

最有趣的描绘要数那本《英烈记》。书中第七十四回写道,元太子带领残部逃入北部沙漠,明元帅李文忠率军追击。至红罗山,忽有一老人递送一札,上书一诗曰:“兵过红罗山,须知有捎端。倘若不相信,士卒必伤残。”老人递札后便倏忽不见。李文忠感到蹊跷,找军师刘伯温商议。刘见多识广,知“箝端”乃神兽,非同小可,便劝李罢兵。李将信将疑,依然挥师直逼红罗山。兵卒还未过山,“忽听响亮一声,看见红罗山上有个东西,身高六尺,色若乌云,头止一角,碧色的一双眼睛,如笙如簧的叫响”,那捎端,还就真的现身了。李文忠大惧,当即休兵,班师回京去矣。

有了这么一段神神道道的故事,捎端的文学形象,基本上也就定了型了——是神兽,威力无比的;有特异功能,主要在速度和智商方面,而且好像还专事于外交,比如通晓外语和出面调解民族纠纷等。模样虽然四不像,但还是十分的雄健和威风的。

如此形象极宜于作图腾。图腾为一地域一群体所崇尚,所膜拜,人们在它身上寄寓理想,向它祈求庇护,乃至于在精神上与之合而为一,视之为本群体的标志,所以无论其为真实存在还是想象创作之物,大多神道非凡、强健有力、才智超群,如龙,如凤,如日,如月,如虎,如狮,也有在人看来特善特美的,如牛如马,也有阴鸷可怖的,如鹰如蛇之类。可有谁用卑微猥琐肮脏之物作图腾的呢?蚂蚁、蟑螂、蚊蝇、麻雀,或者毛毛虫?好像没有。

箝直人用箝端作镇标,据说有两个缘由:其一是因为地名捎直的“捎”与神兽捎端的“捎”共用了这个怪怪的很珍稀的“箝”字,两者之间似乎天生地就有某种血亲联系;其二是因为传说中的捎端很是了得,其特长又正在于神速、信息灵通,兼之乐于安邦息兵,所以极为适宜于作个吉祥物。这两个缘由合在一起生产出了一个近代传说:那捎端,终日里行使神权,累得很了,总想找个地方歇歇,一日路过捎直,见此地绿水环抱,风光秀丽,地土膏厚,民风淳朴,于是就流连忘返,以此为家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都姓“捎”,是同宗的嘛。

捎直人说,神兽既已迁入定居,自然便是这一方土地的保护神了。捎直人为它塑了像,立于镇前。捎端就此成了捎直的镇标。

威武雄壮的捎端寄寓了捎直人的理想。

捎直实在是个很特别的地方。它是个乡镇,但是身处当下商品经济发展极快的东南沿海腹地,还毗邻中国最发达的都市上海。它隶属苏昆,面临改革开放,自然孕育着加速现代化进程的强烈愿望,但作为一个旅游胜地,它的特色却正是尽量不受浸润地保持住环境的自然风貌和人文景观上的原始古朴。它南依澄湖,北枕吴淞江,向东是虹桥机场,往西为苏都金陵,水陆空四通八达,可是它人口密稠,占地甚少,向外拓展的空间不会太大。相比起别的乡镇,它不但承负着更多一份的责任,而且似乎还受到更多一点的限制。捎直人很清楚,捎直的长远发展,任重而道远,格外地需要安定的政局、开放的政策、多方的交流,还有就是捎直人自身的远大的志向、博采众长的胸襟以及一步一个脚印的务实的精神。

如此,善于安邦定国的、善于通达四方的、勇猛壮实而又神速非凡的箝端,不是最适宜于作为捎直人的图腾了吗?

美好的理想,永远是人类精神的灯塔。

游捎直,不妨在镇前广场的捎端前驻足片刻,因为它是捎直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