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真水无香
5957000000059

第59章 心底的思念

1982年4月26日是我祖父的祭日。每逢4·26这一天,祖母都会亲手为祖父做些供品带上,然后站在门口目送着我和父亲走远。今年的4·26竟与以往不同,祭品是母亲和妻操办的。而扫墓却是我和父亲、姑姑和弟弟一同去的,祖母没有在门口目送我们,而是我捧着她老人家的骨灰来的。

4月的天气大多不太好,才造得“清明时节雨纷纷”的诗句,但今天却阳光明媚,那往日扫墓时的悲伤心境也竟如这郎空一样,许是因了祖父病逝十余年后,祖父母终于合葬一处不再分开的缘故吧。

祖父的墓地位于京郊通县以东,占地面积有几十亩,如果你不记住故去的亲人墓碑是哪排哪号,一眼望去成八卦形的白色墓地,是很难找到的。父亲的记忆最好,每次都能很快找到祖父的墓碑。今天是祖父母合葬,当工作人员把祖父的“寝宫”打开时,那骨灰盒完好无损地睡在宫殿里。我双手慢慢地捧出祖父的骨灰,泪水淌在脸上,喃喃地说着:爷爷,孙子已经十几年没有看见您了,您老一定很寂寞吧,今天奶奶也来了,她老人家是陪您来了,您走后奶奶没有受过一天的罪,是安安详详地陪伴您来的。

望着父亲和姑姑把祖父母安放在一起,泪水再一次涌出眼来,儿时的许多记忆也随之涌出心底……

我自幼体弱多病,尤其是扁桃体肿大,平均每两周就要发一次烧,几乎很少敢去院子里与别的小朋友一起玩耍。记得那是1962年,当时我5岁,发烧几天后竟出了一身麻疹。已经是几天几夜了,我整天的昏睡,不停地咳嗽,祖父祖母就没黑天没白日的轮流抱着我,白天带我去医院打针吃药,晚上整夜整夜地守着我。那天,我突然抽起疯来,这无疑是雪上加霜。祖父他们半夜里抱起我去了协和医院。医院里的大夫为我作了检查,说我出麻疹转成了肺炎,病情很危险,必须送传染病医院治疗,因为肺炎传染。父亲和母亲听医生的话吓得哭了起来,因为谁都知道,只要一送进传染病医院,这孩子就可以说没有多少希望了。祖母是个坚强而又有主见的主妇,她对祖父和父母说,你们就知道哭,哭能把孩子哭好吗?如果把孩子送进传染病医院等死,不如把孩子接回家,要死也死在家里,绝不能送到那儿去!

祖母在我家里是很有地位的,她的话也很有威信。就这样,没等天亮,我又从协和医院回到家中。

在我们家附近有个建国门医院,这个医院虽然小,但有两位老中医医术非常高明,年长者姓孙,他的徒弟姓林,此二人医好了许多病人。祖母把最后一线希望都寄托在他们师徒二人身上了。谁也没有想到,祖母是怎样说服了孙林师徒二人,竟然每天来我家里出诊!街坊四邻听说祖母请来中医给我治病,都说瞎胡闹,这病大医院都治不了,那中医能治好才怪呢?!可祖母就是相信孙大夫和林大夫的医术,坚信他们能把我治好。孙林师徒二人也受到了感染,外加的确医术高明,他们先针灸,后用中草药,仅仅半个月我的病情就得到了控制。又半个月过去了,身上的麻疹也退下去了,一个月后,我终于逃离了死亡线。记得非常清楚,孙林两位大夫对说:“你真有福气,有个好奶奶。要不是老太太这么果断,一旦把你送进传染病医院,你小子就没有今天罗。”“是呀,你这小命是你奶奶捡回来的!”……

许多年过去了,当我再见到满头白发的林大夫时(孙大夫早已去世),只要一提我住贤孝牌1号姓赵,我立刻就会喊出——你是赵大妈的大孙子!因为他对祖母简直是太熟悉了,我们家的门坎真正都让他们踢破了。林大夫曾经不止跟一个人说起,祖母是他一生当中印象最为深刻的老太太,而为我治病时则是他一生当中医术提高最快,自信心最强,烙印最深的一次经历。因为他和师傅谁也没有把握说能为我治好病,而是从奶奶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自信、坚强、果断和爱心。所以林大夫每次见到我都要问祖母身体好吗?你可要对奶奶好呀……

每逢此时,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难忘的夜晚,邻居王奶奶抚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的病可好了,知道吗?你奶奶为了你都把她爸得罪了。在你出疹子时,她爸让人捎来口信,说她继母得病了,让她去照看几天。当时你正在发烧,哪能离开人呢,你奶奶想等你好一点后再去她继母,还没等你病好了,她继母却死了。这下奶奶可吃了挂累,让她爸爸好一顿骂,连家门也不让进了。老爷子气性也真大,后来一病不起,宁肯花钱找敬老院的人来伺候他,就是不让你奶奶管了,结果半个月以后也死了。老爷子真够狠心的,愣是把一个四合院和全部家产捐了敬老院,一分钟也没给你奶奶留下。”

王奶奶说着一脸的可惜与无奈,祖母却笑咪咪地说:“那些房子家产本来也不是我的。哎,我这个坏脾气紧随我爸,死宁死宁的,三头牛也拉不回来。现在想想,就是觉得对不起老爷子,临死也没有好好伺候他几天。要说那些东西,它再值钱能比我孙子的命值钱?!”

当时祖母的这一番话,令我记忆深刻,祖母为了我什么都可以牺牲,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疼爱我的人。说到财产和那小院,小时候曾去过几次,倒是有些印象的。那是个典型的四合院,进门后一面影背墙挡住视线,墙上有副鱼荷图很美,穿过影背墙后,就是东西两边各有一个大鱼缸,说是鱼缸,其实是大鱼盆,里边几十条红墨色大金鱼慢慢地游着,鱼缸中间是一架葡萄,穿过葡萄架就是正房了。正房是三间北房,中间是大厅,一个红木大条案应们而立,条案上放着供品和几支青花瓷瓶,瓶子里插着一条非常漂亮的鸡毛掸子,条案上还有许多铜器,当时我还不大识字,有两个牌位供在中间,听祖母说,那是她爷爷奶奶的牌位。祖母的亲生母亲在我父亲出生后不久便去世了,她父亲想再续贤,祖母和她的妹妹都不同意,但她们阻止不了父亲再娶。后来她妹妹一怒之下嫁到了新加坡,祖母也就很少与她父亲来往了。我第一次去祖母她父亲家时,一切都觉得很新鲜,见什么都要摸摸,尤其有一排雕花的大书柜,里面全是书,在书柜里还摆放着许多小古董摆架,有各种兽类和动物,更多的是些玉器。我当时很爱看小人书,尽管那些厚厚的书看不懂,也喜欢翻翻,每当我要拿书看时,祖母的继母便会冲上前拦着我不让动。每逢这时,祖母都很不高兴,冲着她父亲说:“晏彪又不是野孩子,那有这么不懂事,连看也不能看呀。”而每逢临走时,祖母的父亲都要送我个小玉兽或是小瓷动物什么的,为的是讨我祖母个高兴。这些记忆,没有一丝的遗忘,只是现在忆起来,备感心痛,因为祖母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在我已经长大成人,不用她老人家再为我操心的时候;祖母走了,但她老人家身上的热血却在我的体内流淌着;祖母走了,她的精神与音容笑貌永远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祖母走了,她的自信,她的坚强,她的果断,她的博爱,将在我和我的儿孙们心中永记。

祖母走了,不!她老人家无时不在我的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