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独立营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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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粗米饭与萝卜片

我回到了碉堡,回到属于我的那一块窝里。常浩也回来了。

我们都很惨,满身的伤痕使我们成了同袍们呵护和嘲讽的对象,我们动弹不了,吃喝都得由马蹄子们照顾。当然,真正对我们无微不至照顾的只有钱五老头和细。

馋嘴刘多福倒是每当换药时他都会接过那黑乎乎的药膏细心地给我们涂抹,我怀疑他是否在把我们当成某种山珍或某种海味原料在细心地制作成一道佳肴,因为,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咕噜”地咽着口水虽然他自己说那是麻油香味引起的生理反应。

李勇奇沉闷地呆在一边。现在,马蹄子、狗尾巴、蚂蚱有更多的时间拿我们开心。

每当我们痛疼得獠牙咧齿时总是马蹄子们奚落我们的机会。我讨厌他们,我懒得跟他们顶嘴,炮子鬼常浩更不会。我们默不作声,让他们无趣。

“我说啊,那千张国兵肯定是窝在哪个花姑娘嫁享福,和不为一样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不为你呢是不是惺惺相惜,帮别人瞒着?真够义气。”狗尾巴乐呵呵地说,说完还夸张地哈哈大笑。没有什么可乐的,可他们就这么穷乐着。

“狗尾巴你不要眼热,人家不为可是读书人,所以人家相中了他做女婿,你个大老粗鬼都不会要,鬼还怕被你吓死。”马蹄子就爱跟狗尾巴斗。

“哎哟”常浩被馋嘴换药弄痛了,于是注意力又引到了这边。

“我说馋嘴,你不是在做鱼翅鲍鱼羹吧?你看你那谗样,只怕是把他们当乳猪在弄吧?小心梦游时别吃了他们的猪蹄子。”马蹄子又找了话题。

“我说他是在弄猴脑,你看他那么小心翼翼地涂抹炮子鬼的头,你不会以为你是在涂酱油香醋吧?”狗尾巴不甘落后。

“我明天给你们弄个‘而已汤’喝。”刘多福答道。

“啥子‘而已汤’?”细年纪小好奇心强,加上嘴也馋,显得有些迫切地问:“没听过你说这菜,哪里的名菜?”

“你们老家湘西的名菜,你肯定吃过,好呷嘞。”常德佬馋嘴刘多福说着,还乞乞地笑。

“没吃过,没听说这菜。”细一股认真的样子。“怎么做的呀?”

馋鬼刘多福放下药碗,装成正古巴经的样子,说:“过去,你们湘西人礼数多,一寡妇送儿子到先生家上学,过年想请先生吃顿饭,要儿子问问先生喜欢吃什么,那先生载文嚼字地说‘鸡肉鱼鸭而已’。那妇人不知‘而已’为何物,要儿子再问先生,先生生气地说‘你娘希必’,儿子回来跟他娘说了,那妇人自个儿嘀咕,先生什么不好吃,偏喜欢吃这个。没法子,儿子读书事大,就用洗的水做了一份汤。先生吃着饭,喝着汤。鸡肉鱼鸭自然认得,就不知那汤是啥,就问妇人,妇人说‘那是先生喜欢的而已汤啊’。先生不懂什么是‘而已汤’,细问,妇人羞答答含有歉意地说‘马是马虎了点,没法子,洗了一下做了这份汤’。这就是你们湘西的名菜‘而已汤’。”说着,又接着给常浩涂药膏。众人都笑了,马蹄子哈哈大笑格外的响亮,说:“细家才做那汤,其他湘西人是不做这菜的。”细怔怔的,思索了一会明白过来,羞红着脸,“你家才吃‘而已汤’”

很多人知道这故事,并不是说湘西人,是古书上的笑话,可很少说话的刘多福一板正经地说着倒是引人发笑。

伤势慢慢痊愈,我可以在碉堡里活动活动了,我讨厌这种生活。

他们斗嘴时我望着远处的青山和婉延大山脚下的黑河。天空的云彩不时变换形状,路上少有的行人尽是那些听天由命的穷苦百姓和路过的千张军队队伍,很少有青壮年和商人经过。这里是千张军队军事重地,过路人被盘查得非常严格。因此,任何的非分之想都是异想天开,现在我知道了什么叫身不由己,什么叫被夹持裹胁。

别看马蹄子们相互打趣逗乐得那么热闹,其实,他们也是苦闷的,也常常想着心事。

我也经常想着心事,虽然并没有多少愉快的事可想,只有烦恼和苦闷。

这辈子活了二十五年了,没值得激动的成就,记忆中尽是溃败和逃难,现在已是逃到了尽头。成为奸细虽然不是我的错,可结果却是实实在在的沦为不齿。我堕落消沉,萎靡得连自己也不敢记忆四年前的我。

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不知道。那天在王村清剿时我完全可以脱离队伍,可我继续跟在千张国人的后面,是在逃避什么?

我并不喜欢现在的安逸,我宁愿孤独地在街上巡逻,孤独成了我的习惯抑或我在享受着这份孤独。

我似乎又在依稀地企望着什么,可我并不清楚到底在企望什么。我希望能够振作起来,那天乞丐的奋力一击差点激起了我振作起来的激情,可我仍然甘于堕落和消沉。

没有成就我不气馁,我曾经杀死过半个千张军队,我坚强地忍受了巨大痛苦和折磨,保护了乞丐,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老实巴交的炮子鬼可以做到的事我也应该能够做到。我汗颜,面对乞丐,面对我的同袍,面对沈娘和晓晓。我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或者我什么也不想干。

我苦恼的是我不知道我自己。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干什么。

近来的伙食突然变差,每天三顿变成了两顿,再后来,仅有的两顿也变成了每人每顿一碗米饭一块酸萝卜干。

马蹄子身架子大,本就吃得多,因此一到吃饭就开始骂娘。“妈拉个巴子,当这个还这么窝囊,你狗尾巴不要笑,哪天我把你这狗尾巴剁了下来吃了。”

“嘿嘿,你马蹄子也不错,总比尾巴肉多,先吃你蹄子吧,就你们俩可以吃。”蚂蚱吃着饭嘿嘿地笑着。

“广城人喜欢油炸蚂蚱,喷香的,好吃好吃。我就吃过一次,还想吃它一回。嗳,我自个儿琢磨,咋就这伙食突然变成这样呢?”咂巴着嘴说话的是馋嘴刘多福,他更加倒霉,平常嘴就馋,现在连肚子都不得饱了。

李勇奇几口就吃完了碗中的饭,掉在地上的一丁点儿也放到了嘴里,看着大家又在牢骚,说:“弟兄们别急躁,有两碗就不错啦。打通陆路运输线的黄军在湖城芷江受阻于雪峰山,从这里打通通往昆明的战斗也不顺利,缅甸那边战事陷于僵持。前方战事紧运输跟不上,哪天说不准我们还得上去呢?与其吃枪子还不如吃着这两碗米。”李勇奇经历过多年行伍生涯,这分析自然有道理。

他的话有道理,正因为有道理所以喧闹立即变成了寂静。

我细细地嚼着广城农家才吃的粗米饭,心里想着长沙的米粉和臭豆腐。

自然这时我又想起了舒云,以及我们一起吃和记米粉和火宫殿臭豆腐的那群同学。曾经高谈阔论的我现在是最见不得人的人。我曾经心仪的舒云要我和她一起去北方,可固执的我不但没有去北方抗千张国,今天却在这里吃着千张国人给的一碗粗米饭和一片酸萝卜。

王大麻子来了,很少来视察我们的组长一脸的不高兴。

他苦着个脸,臭骂着我们懒散的军威和邋遢的军容,嚷嚷的声音震得耳聋。

我怀疑他是否真的是为整顿军纪而来,找个出气筒发泄某种怨气似乎更合乎情理。至少,现今的他吃得并不比我们好多少他在我们这里吃饭时仅仅盛了一碗米饭夹了一块萝卜片。

我们惊讶,我的同袍惊愕,昔日横凶霸道的王大麻子竟然自觉遵守起我们不成文的规矩。

“老子的队伍可得像支队伍的样子,妈拉个巴子,老子在皇军面前可不能丢脸!”说着最后的话他已经大步走出了碉堡大门。

狗尾巴嘻嘻地笑,蚂蚱乐得手舞足蹈,我们怔怔地站着。

“嘻嘻,喝多了婆娘的洗脚水耶,只怕是荷花丫头的洗脚水也喝了,”狗尾巴贼模贼样地对蚂蚱说,“你蚂蚱整天想着喝荷花的洗脚水,不好喝吧?”

“你才想,你那天看着邱菊那馋样,想起来都想吐,口水流的满下巴都是,你还说我?”蚂蚱说得似乎有根有据。

“你才呢,那天跟在荷花后那讨水喝的样子,恶心。‘荷花姐荷花姐’的叫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到现在都痒死人。”狗尾巴和蚂蚱互相揭着短。

我看着他们嬉闹。王大麻子吃得那样猴急那个饿相真令人费解,李勇奇脸上似有一丝难辨的喜色,看上去和往常的沉思没有太大的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