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古文鉴赏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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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野庙碑并诗

碑者,悲也。古者悬而窆,用木。后人书之以表其功德,因留之不忍去,碑之名由是而得。自秦汉以降,生而有功德政事者,亦碑之,而又易之以石,失其称矣。余之碑野庙也,非有政事功德可纪,直悲夫甿竭其力以奉无名之土木而已矣!瓯、越间好事鬼,山椒水滨多淫祀。其庙貌有雄而毅、黝而硕者,则曰将军;有温而愿、晰而少者,则曰某郎;有媪而尊严者,则曰姥;有妇而容艳者,则曰姑。其居处则敞之以庭堂,峻之以陛级。左右老木,攒植森拱,萝茑翳于上,鸱室其间。车马徒隶,丛杂怪状。甿作之,甿怖之,走畏恐后。大者椎牛,次者击豕,小不下犬鸡鱼菽之荐。牲酒之奠,缺于家可也,缺于神不可也。一朝懈怠,祸亦随作,耋孺畜牧栗栗然。疾病死丧,甿不曰适丁其时耶!而自惑其生,悉归之于神。

虽然,若以古言之,则戾;以今言之,则庶乎神之不足过也。何者?岂不以生能御大灾,扞大患,其死也则血食于生人。无名之土木不当与御灾扞患者为比,是戾于古也明矣。今之雄毅而硕者有之,温愿而少者有之,升阶级,坐堂筵,耳弦匏,口粱肉,载车马,拥徒隶者皆是也。解民之悬,清民之暍,未尝怵于胸中。民之当奉者,一日懈怠,则发悍吏,肆淫刑,驱之以就事,较神之祸福,孰为轻重哉?平居无事,指为贤良,一旦有大夫之忧,当报国之日,则徊挠脆怯,颠踬窜踣,乞为囚虏之不暇。此乃缨弁言语之土木尔,又何责其真土木耶!故曰:以今言之,则庶乎神之不足过也。

既而为诗,以纪其末:

土木其形,窃吾民之酒牲,固无以名;土木其智,窃吾君之禄位,如何可仪!禄位颀颀,酒牲甚微,神之享也,孰云其非!视吾之碑,知斯文之孔悲!

【鉴赏】

唐朝末期,藩镇混战,宦官专政,朋党之争愈演愈烈,加之后来接位的懿宗、僖宗都只知道寻欢作乐,使朝政腐败到极点。统治者和地主官僚为了加紧剥削农民,一方面敲骨吸髓,高利盘剥,另一方面极力推崇封建迷信,还到处树碑立传,麻痹、愚弄百姓于股掌之中。

陆龟蒙,字鲁望,自号天随子,江湖散人。他虽然才艺遍身,经纶满腹,因不肯巴结权贵,所以年轻时多次举士不第。后来虽做过苏州、湖洲的几任幕僚,由于实在看不惯尔虞我诈的官场黑暗和贪官污吏的凶残刁险,而决心隐居甫里,不再出任。

他为人耿直,傲岸不屈,平时喜茶嗜酒,一边赋诗论撰,一边从事耕种,和当地百姓相处甚好,大家尊称他为“甫里先生”。他写了大量反映水乡隐居生活的诗文,特别是他的散文语言犀利,文笔冷隽,对当时社会的黑暗和统治者的腐败做了辛辣的讽刺和揭露。

文章一开始,就一反立碑的传统,不为有功有绩的死者唱赞歌,而是充分哀怜那些无知的百姓穷心竭力供奉无名的土木偶象,而这些土木偶象对鼠疫、旱灾、官吏剥削种种天灾人祸不能抵御,只会加重人民负担。百姓现已生活在水火之中,还要供奉这些土木,然而这些土木又成为百姓们的精神枷锁,腐蚀着他们的心灵。联想今天几个村的村民们为野庙的归属问题还要争执不休,岂不愚之极也,悲之极也。

接着进一步用锋利的笔触,直指统治者残害人民生活的种种丑相:“升阶级,坐堂延,耳弦匏,口梁肉,载马车,拥徒隶者皆是也……此乃缨弁言语之土木耳,又何责其真土木耶?”土木做的菩萨老爷不能抵御天灾人祸,只不过骗取一些百姓的供奉,而那些为非作歹的贪官污史,非旦不能御天灾,还要窃禄夺民。一旦有事则一筹莫展。通过对照表现出统治者的凶险狠毒。字里行间满溢着对大小统治者的愤怒,撕下了他们的种种伪善面具,显露出他们狰狞可憎的丑态。

第二天《野庙碑》一经传出,顿时群情激越,争相抄阅。昨天还为庙与碑争执的乡亲,此时都不约而同地叹服。

数年后,黑暗统治加剧,官逼民反终酿成唐末黄巢起义。皮日休做了黄巢的翰林学士,后因起义失败而遭诛杀,陆龟蒙不久也与世长辞。但他的名篇《野庙碑》编于《笠泽丛书》后而流传至今。鲁迅曾评价说,唐末诗风衰落,而《笠泽丛书》等被称为“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