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古文鉴赏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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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捕蛇者说

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然得而腊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踠、瘘、疠,去死肌,杀三虫。其始,太医以王命聚之,岁赋其二,募有能捕之者,当其租入。永之人争奔走焉。

有蒋氏者,专其利三世矣。问之,则曰:“吾祖死于是,吾父死于是。今吾嗣为之十二年,几死者数矣。”言之,貌若甚戚者。

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将告于莅事者,更若役,复若赋,则何如?”

蒋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将哀而生之乎?则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也,向吾不为斯役,则久已病矣。自吾氏三世居是乡,积于今六十岁矣,而乡邻之生日蹙,殚其地之出,竭其庐之入,号呼而转徙,饥渴而顿踣,触风雨,犯寒暑,呼嘘毒疠,往往而死者相藉也。曩与吾祖居者,今其室十无一焉;与吾父居者,今其室十无二三焉;与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无四五焉。非死则徙尔。而吾以捕蛇独存。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吾恂恂而起,视其缶,而吾蛇尚存,则弛然而卧。谨食之,时而献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尽吾齿。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其余则熙熙而乐。岂若吾乡邻之旦旦有是哉!今虽死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又安敢毒耶?”

余闻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于虎也。”吾尝疑乎是,今以蒋氏观之,犹信。呜呼!孰知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故为之说,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

【鉴赏】

唐顺宗时期,唐朝国势日衰,柳宗元胸怀济世之抱负,参与了以王叔文为首的永贞革新运动,但遭到失败,柳宗元也因此被贬为永州(今属湖南)司马。在永州的十年期间,他广泛接触下层,积极了解人民的疾苦。《捕蛇者说》即写于永州。文章通过揭露永州百姓在封建官吏的横征暴敛下家破人亡的悲惨遭遇,有力地控诉了社会吏治的腐败,曲折地反映了自己坚持改革的愿望。

说,是一种文体,可以议论,也可以叙事。捕蛇者说,即是讲述捕蛇人的事情。全文结构比较明显,可以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即是第一自然段,重点突出了永州之蛇的特点。开头至“无御之者”,极力刻画出蛇的毒性异常,令人闻之色变。接下来至“杀三虫”写出了蛇的功用异常。而这也是造成永州捕蛇者命运悲剧的重要原因:封建统治者征集异蛇,每年征收两次,可以抵消应缴纳的租税。作者仅用“争奔走”三个字,就写出了永州百姓争先恐后、冒死捕蛇的情形。百姓们就是因为他们惧怕繁重的赋役。

第二部分从“有蒋氏者”到“又安敢毒邪”,是写捕蛇者自述悲惨遭遇,笔法曲折。是全文的重心。先说蒋氏“专其利三世矣”,但这是以他祖父、父亲的死于非命和自己的九死一生为代价的,不能不说是一大讽刺。既然这样,好心的作者准备帮他解决困境。出人意料的是,蒋氏“大戚”,并“汪然出涕”,开始了沉痛的陈述。蒋氏的这番话大致有以下几层意思:一是恢复他的赋役将会使他遭遇更大的不幸;二是蒋氏祖孙三代在这个地方居住长达六十年,亲眼看到同村的人因为缴纳赋税,背井离乡甚至十室九空,而只有自己因为捕蛇才得以侥幸生存下来;三是凶暴的官吏到乡下催租逼税时飞扬跋扈,到处叫嚣,到处骚扰,弄得鸡犬不宁;四是说自己愿意一年当中冒两次生命危险去换取其余时间的安乐。

蒋氏的这番话,主要运用了对比的手法。以他“以捕蛇独存”和乡亲们“非死则徙”相对比;以他“弛然而卧”和乡亲们的惊恐相对比;以他“一岁之犯死者二”和乡邻“旦旦有是”相对比,说明捕蛇之不幸,确实“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也”。

第三部分即文章结尾段,是议论和抒情的完美结合。作者听完蒋氏的话后,深受震动。引用孔子的话可谓恰到好处,由“苛政猛于虎”类推出“孰知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这一结论,并且用“蛇毒”衬托“赋毒”。“故为之说,以俟乎观人风者得焉”则是作者写作此文的根本目的。但从中我们又可以看出作者的无奈:自己如今位卑权轻,无能为力,只有寄希望于那些视察民风的封建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