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爱不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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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有没有奇迹(1)

方怡的生日在深秋。

郊外的山冈全披上了红艳艳的霜叶。三十六岁的生日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许多严峻的东西。方怡感到自己就像那些红叶会在某个清晨憔悴凋零。她现在一个人领着孩子生活。丈夫王伟是援藏干部,政策上要照顾,所以鸣鸣两岁就入了托儿所。每天天不亮她就起床摇醒鸣鸣,收拾完毕去赶公共车,四十分钟后到师大附中,将孩子送进托儿所,然后跑着去上第一节课。

附中的效益不错,她每月至少挣两千块,假期办补习班,收入更可观。王伟说在西藏除了吃饭花不了什么钱,他的工资差不多全省下来了。王伟说了,这次方怡的三十六岁生日要多请些朋友去热闹说热闹。他再三吩咐要火红,说三十六是大关,以后的运气好不好全在这一天上。

请哪些人呢?

方怡结婚后住的是社科院分的房子,几年下来,也认识了不少人。师大附中的亲密同事也得请。再就是各阶段的同学都想请来聚聚。地点就在玉泉酒店的自助餐厅,宴会后是舞会。她理了个名单,然后坐在沙发上,开始拨号。

喂!文雅吗?是我。我过生日你们来不来?

放心吧,这样的好事还能错过?

你家那位人物可是大忙人,省里的大红人。

我叫他来他敢不来?除非他眼中没我。你的头发该去焗油了,要不要我陪你?

真的?我自己去,给你个惊喜。

晚上,文雅跟何雷说了。问:去不去?

何雷正在看新闻联播,不假思索地:“你说去就去。”

怎么去呀?

开车嘛。

你开呀?

我不开谁开。

文雅兴奋地笑了。

晚宴在下午六点。上完第二节课,已经四点二十。

不方怡跑到学校门口打了个电话给母亲,让她接孩子。放下电话,她直奔理发店。

她今天的装束很用心:漆黑的短帮紧腿靴,黑痛色细羊毛衫,红色直筒连衣毛裙,外面是米色长风衣。理发师打量了她一番,说:最好把头盘起来。她同意了。

头发先在顶上束成一束,然后被编成六条小辫,交织成一朵逼真的菊花,用一小把发夹固定。从鬓角处各分下一小缕,弄成卷曲的形状,添了几分俏丽。

方怡朝镜中望去,发现自己变了个人。一种非常自恋非常感动的东西涌上来。这是幸福的时刻。

理发师是个清秀的青年。他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手艺,觉得缺了什么。

要是淡妆一下,效果会更好。

她有求助于他的意思。说:我化妆的技术太差了。

我可以帮你,我就是吃这碗饭的。

谢了。方怡又在椅子上坐下。请快一点,我没时间了。

只要两分钟,你放心。小伙子自信十足地说。

在大众场合最下功夫的自然是女人,晚会上的女人简直是百花齐放。

方怡是今晚的中心。她脱掉了风衣,充满青春爱活力。理发师只给她描了眉和口红,施了点眼影胭脂,一下子妩媚了十分。毫不示弱的是文雅,如水长发直披腰际,头发新做过,每一根都柔顺服帖,跟飘柔广告的效果一样。她穿一件米色羊毛衫,银痛灰色真丝马甲,米色全毛长裙,轻轻走动时,长发跟裙身一起波动,一条白金项链波光闪耀,尤其当中那颗心型天然钻石在不同角度发出神奇的光芒,更显出典雅高贵。

但是何雷的兴奋点另有所在。

他做梦都没想到那个女人也会来。而且,如此凑巧,他们刚从车里钻出来,一辆黑色摩托嘎地一声刹住,头盔一揭,露出一张孩子气的脸来。

她不认识他们,只扫了一眼,抢先朝大厅走去。

他看见的是一个穿高腰皮夹克、短皮裙、长长的紧裹大腿的皮靴的背影。一身黑。从背后看像时髦男孩。她简直帅得让人喘不过气。

天!我敢不敢请她跳舞?

何雷暗暗感激苍天。

当他们两人的舞姿引来频频注目,他以为在梦中。

她跳得好极了,简直是魔女。

他紧张得丧失了感觉。只记得她的腰凹得厉害,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她有多少岁了?),相当暖和(他紧张得手都凉了)。

她没有皱纹,皮肤光洁没有瑕疵。睫毛很长(不是假睫毛),双眼皮(不是人工割的),大眼睛又黑又亮,眼神天真无邪。他礼貌地:你跳得太好了。

说完他丧气至极。多蠢的话!难道这就是这辈说子跟她说的头一句话?

她的反应出乎意料。你怎么会请我跳?好礼貌。

他:你将了我一军。

她神秘一笑。

你笑什么?他追问。

她的个子只到他的耳垂。他想用手摸摸她的短发,就像对自己的妹妹。

我姓何,人可何。你呢?

有必要吗?她清淡地。

当然。我叫你什么老师?

不要叫老师。我叫肖鸿。

那天晚上何雷再次找机会与方怡共舞。尽管何雷漫不经心地问起那穿皮装的女人,方怡立刻嗅出了什么,有心吊吊他的胃口。她的话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系列打击。她说肖鸿是社科院最有才华的专家,南大的客座教授,本省青年联合会的常委,正要出国。她描述这一切时怀着极强的恶作剧心理,有时候利用别的女人对男人施加压力是极其快乐的游戏。

她真是专家?他不甘心。

哈!你敢怀疑人家?她可在享受有特殊贡献的专家津贴。

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样子,方怡得意得要死。怎么样?受不了了?我要是告诉你人家的老公正是本说市最高行政长官,你还活不活了?我算忍了一手的了。

她写过什么书没有?哪儿有卖的?

喂!连打听三个问题,危险呀。她写的书你没法看,不信让你夫人弄来给你看看。

不敢不敢。

量你也不敢。

小心,别说漏了嘴。她意味深长地提醒他。

方怡觉得这个晚上完全对得住三十六个岁月了。一切都灿烂,轻快,光彩四溢,暖意融融。人生很短暂,快乐日子不多,有这么多人伴着,有朋友说着鼓劲的话,人生还有何求?

这个晚上有一个对她来说非常重要的人物没有露面。那个人不是她的丈夫王伟,而是她的邻居兼同行——省青少年宫的音乐教师李立伟。

传呼震荡。方怡对舞伴说:对不起,我回个电话。说罢来到洗手间。

绿色显示屏上出现了李立伟的声音:

衷心祝福。

李立伟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生活的戏剧性正在于:你想要的恰恰不在你身边。所以生活总是充满遗憾。

她走到电梯里,来到一楼大厅给李立伟回传呼:明晚八点老地方不见不散。

然后,她立即走回电梯回到舞厅。

何雷发现肖鸿走出了舞厅,他附在文雅耳边说说:我们走吧?文雅点点头。

何雷夫妇一走出大厅,就看见台阶下停着一辆卡迪拉克,一个男的正在跟肖鸿说话。

何雷想,肯定是她那位。两人走下台阶,何雷开了车锁,文雅先坐进去。

肖鸿回身望了一眼,正看见何雷拉开车门钻进驾驶室。

车身开始滑行。何雷朝肖鸿一扫,见她离开了那男的,骑上摩托飞驰而去。

方怡离开舞厅是十一时十五分。

曲终人散,荡漾着某种伤感和疲倦。她走下台阶,一辆出租车滑过来,停在她身边。

坐在后排的李立伟在玻璃窗那儿示意她上车。

她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心中一阵狂喜。

车身滑动。

方怡略显紧张地:做什么?

他得意地:接你。

回去怎么交代?

快到家时我下,走回去。

方怡心里甜甜的,混着些不安。

你就为这跑一趟?

爱就是想见你,当面祝你生日快乐。

李立伟说着从身侧提出一只漂亮的蛋糕,上面的标花相当别致:

一片森林的中央,有一所雪白的小木屋,屋子痛周围有七个手持火炬的小人儿。

浪漫。她羞涩地。

李立伟没说话,伸过一条手臂来,挽住了她的肩头。

她斜靠着他,感觉到了他的心跳。她觉得不妥,想挪开。

他明白了,手上加了力气。

她动弹不得。

放开。她小声地。

就要到了。他不情愿地。

还有明天。她安慰他。

明天不是你的生日。他提醒她。

她不再挣扎。

肖鸿知道徐康今晚要陪重要客人,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他当上市长后这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开门。锁好门。她径直走进浴室,几下子脱了衣服。这才想起浴缸是空的。

她拧开热水开关,回到卧室,钻进被子里。

火热的皮肤跟冰凉的被子接触的刹那,她差点喘不过来。好在难受只是一瞬间,咬紧牙关就抗过去了。

五分钟过得非常快。她刚刚缓过来,床头的信号灯亮了。

不能再赖在被子里了。她下了决心,将被子一掀,快步冲进浴室。

热气蒸腾。她喜欢把水温弄得很烫。

先伸一只脚进去。多温暖的感觉呀。

她来不及欣赏自己的裸体,飞快地躺了进去。

热水哗地涌到了下巴。她听见了身体深处欢悦的叫声。

她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尽情享受这种感觉。

卡迪拉克驶到小楼前。驾驶员拉开车门,徐康下了车,朝台阶走去。

他摸出钥匙开了门。客厅里光线很暗,只开着一盏橙色小灯。

今晚上喝多了些,软在沙发上,再也不想动了。心脏却在擂鼓。

一个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多想在回家以后有人在身边百般殷勤呀。她呢,连拿瓶水递个饮料都不会。

他感到某种失落。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他用力支撑着走进了浴室。

浴室里热气蒸腾。他看不见她。

他朝浴缸走去。到了面前,看见水面露出一颗脑袋。

没有吓着你?他问。

除了你,别人进不来。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