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股细小的水流,在错综复杂的道路面前,要有多少坚强和幸运才能汇入河流?我是幸运的,后来的日子,我的生活环境有了很大变化。但我的信念一直没有变,我的躯壳中始终有一个最真实的自我。我保持着她的纯洁,在任何时候都没有背叛她。她只为慰藉心灵,只侍奉需要拯救的灵魂,同时尽可能地清除雾瘴。
当代课教师的时候,我开始热衷阅读,没有人告诉我该读些什么,也无处询问,我只有借到什么就读什么。我知道自己先天营养不良,需要付出比一般人多几倍的努力。1985年,我写下的文字开始在市里的报刊发表。从那时起,我把名字中的“玲”改为“凌”,希望少一些玲珑之气,多一些自然风骨。
诗歌向我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我断断续续写着或许没有任何意义的句子,不知道自己能否成为一个诗人,但没有任何人回答我。全凭对诗歌的美好向往,我一路跌跌撞撞走了下来。但我深知文学对于心灵的拯救能力,对于一颗经历过小小创伤的心灵,仅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有了这些经历,家乡使我有说不出的伤感。1985年,我离开北堡,只身到瑞安县城近郊的一家企业工作。那时候,唯一让我兴奋的事情是参加县城里的“瑞兴文学社”活动。文学社有二十多人,都是年纪相近的小青年,有写诗歌小说的,也有写影评的,大家朗诵自己的诗歌,谈一些所谓的文学话题。我一般都会带着新写的诗稿去。他们说:若干年后,我们这里如果能有一个人写成了,搞这文学社也就值了。当然,这“写成了”,是指冲出温州,能冲出浙江就更好了。他们喜欢用“冲出”,好像有一个实际的笼子正笼罩着我们。说话间,好几个人眼睛会发光,为可能实现的梦想激动起来。文学社出了好几期油印的刊物,我的诗歌几次都被放在头条。后来,文学社的活动终于没有维持下去,有几次讨论过文学之后,大家开始学习跳交谊舞,再后来,就是去某一位成员家里聚餐了。现在,不知道他们之中谁还记得“搞文学”这回事。
没有人告诉我诗歌该怎么写,我读到的只是一些现在看来并不适合当做指导的文学杂志,我浪费了太多时间在没有多大价值的书刊上。但真正的辨认总是不会太迟。当我每天做着生活的学徒时,文学也接受我成为它的学徒。我乐于辨认文字中的奇妙纹理与伟大心灵的活动,生命的庄重感,这些让我增加了在黑暗中寻找光的勇气。
那些年,每当夜晚来临,我就在女工集体宿舍最里面拉上一道布帘,开始我的梦想之旅。我把诗歌写在不同颜色的练习册上,最后一本的标号是“七”,后来我只留下这最后一本。90年代初,我陆续在《江南》、《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报》、《人民文学》、《绿风》等刊物发表作品。在一次诗会上我认识了诗刊社的王燕生老师,他对我非常鼓励,送给我一本迪金森的诗集,还为我那些不成熟的习作专门写了评论。
92年,我去省里参加青年作家代表大会,开始认识一些本省的诗人,当时我因孤陋寡闻而羞涩,几乎不敢开口说话。也就是那一次,我与荣荣、千叶、汪怡冰相识。几年后,在荣荣的提议下,我们合出了一本四人诗集《光线》。那时候我们不用邮件,四个人在汪怡冰家住了几个晚上,把稿子整理好,还到照相馆拍了一张合照。千叶瘦,为了看起来圆润一点,特意穿上了汪怡冰的T恤。
回想我的诗歌创作经历,只有河流般无声的记忆,一些关爱和鼓励将随着时间而来,润泽我的生活。我写下了苦难和幸福之间的秘密。我相信,一个小人物的梦自有它的真实和价值,因为她承担的需要更多的勇敢和代价。但我依然不具备对某一件事下结论的权利,就像我在一首诗中所写:
总有一场大雪能让我捏着它
却不能长久地活下来。
我不再需要去辨认
落叶之下的淤泥
被各种声音掩埋的悲泣。
假如我无法知道所有雪的名单
我也将顺从于对我的掩埋。
——《雪的掩埋》
而美好的愿望总是大于结果。艾略特早就讲过,凡是诚实的诗人,对自己作品的永恒价值都不太有把握。对于我更是如此。我一直以为写作的能力其实就是爱的能力,一个人爱的能力有多大,她所写出的文字就会有多少光芒,在具备了基本的文字技巧之后,一个人爱的能力和精神境界决定了作品的高度。我很喜欢薇依的这句话:“若无辛劳,若无源于辛劳的饥和渴,任何同民众相关的诗歌都不是真实的。”我相信朴素的情感和诚实的力量,对于我来说,写作不是负担,而是饱满生命的自然流露。从心灵出发,抵达心灵,在我这里,诗歌一直承担着抚慰心灵的重任。只有这样,我的作品,才能铸成支撑我不完美人生的另一副骨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