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山庄春秋(高平作家丛书)
5115600000075

第75章 李金被斗(3)

李金又还口大骂:“死你娘的脚脖子,老子死了让你们这些人去瞎整,没有门!你们这些王八蛋们,都给老子滚得远远的!”

此时的台下已经乱成一团,会是没法再进行下去喽。郑产良想不明白,李金真是胆大包天,莫非他天天在吃豹子胆吗?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在今天的如此场合,他怎么竟然还能把一贯保持的刚烈坚毅发挥出来呢?他怎么竟然还能把素常间沉稳中蕴含着的宁折不弯的火辣辣的血性子使出来呢?郑产良在心里暗暗发着感叹,好啊,你个李金,你确实有岳飞、文天祥的气节哟。但是,反过来说,你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太不识得失进退啦,太不了解文化大革命的实质哟!你活了多半辈子,你算是白活喽。

站在礼堂四周的群众都握着拳头,怒视着郑产良和昆明大专院校红色造反野战军的头头们。他们眼看就要冲上台,要把他们的书记抢回来……

在戏台中间靠后的桌子周围,郑产良和昆明大专院校红色造反野战军的头头们合着腰在嘀咕着什么,嘀咕的时间也就一小会,脸上都带着扫兴的神态直起身来。一堆人没有向台下的群众解释什么,也不再管批判会的有关事宜,他们如同做下了什么丢人败兴的事情,从台子的后门都呼呼啦啦悄没音地溜走了。

还好,押着李金和李金那些搭档们的那几个造反派的良心还没有完全丧尽,见郑产良一伙人也不向他们打一声招呼,已经都悄悄地走了。他们很不耐烦,气愤不过,都嘁嘁咔咔地各自动手,从李金他们这些被斗的领导们的脖子上摘下纸牌牌,扔到戏台子上,随在郑产良他们的影子后面溜之大吉。任凭李金他们怎么行动,他们什么事情都不管了。

李金的头上不住地还往外渗着血,脸上已干的和仍还湿的血遮严了一张脸,真成了戏台上的关公老爷。李金是被人搀扶着回到自己家的。

在李金的家里,孟祥馨急得在客厅里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孟祥馨脱不开身到外面看情况,因为得看管好四个孩子,怕他们出去了更添乱。

孟祥馨见李金被糟蹋得不成个样子,她扑过来扶住他。李金在沙发上刚坐下,孟祥馨正要去拿毛巾给他擦脸,桌子上的电话铃响了。孟祥馨先急急地赶过去拿起电话筒,电话里响起了一个既洪亮也浑厚的声音,像是一位老干部。

电话里说:“喂,是李书记的家吗?”

孟祥馨颤声答:“是。”

“你是孟祥馨吧。我是老赵,文市军分区的。李书记批斗会后回到家了没有?”

“回来了。”孟祥馨有些下意识的兴奋。

“你让老李接电话。”

李金从孟祥馨手里接过电话筒,有气无力地问:“老赵吧,司令员同志,我是李金。请讲吧,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电话里的声音在浑厚中增加了脆亮:“事情嘛——对于我来说不是太大,对于你来说却是当紧的,我得马上把你保护起来。”

李金觉得自己的脸上有点发痒,就伸手在上面抹了一把,是一手殷红的血。

李金无所谓地望着自己的手,推辞着反问:“司令员同志,这么样做你认为妥当吗?”

电话筒那一面的声音饱含着深深的关切:“你个老东西,我问问你,这有什么妥不妥当的呢?你我都是在枪炮弹雨中滚爬出来的人,是应该最懂得服从命令的道理嘛。现在,我郑重地告诉你,无论到任何时候,咱们这些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喘,就得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因为这是我们部队上铁打的纪律。现在,我是司令员,你是我的兵,是兵就必须得听指挥。你听见了没有呢?老东西,你别再多说什么了,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就没有一点警觉性呢?老东西,在当下的混乱形势面前,你倒还能沉得往气,我觉得你可笑得很来。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当下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你的家里你给我把屁股坐稳当,别乱动弹,好好给我等着,我这就派几名战士过去把你接到军分区。

你个老东西,你已经这么危险了,我的屁股还能坐得住吗?心能安生吗?现在,你无论如何不能犯浑,你的所有一切都要服从我的安排,我得把你保护得好好的,好让你在合适的时候收拾文市那些不识好歹的家伙们。你听见了没有?好了,战士们过去不行,我得亲自过去。”

李金的脸上痒痒得很不是个滋味,他的手下意识地又在脸上抹了一把,对着话筒乐呵呵地大声说:“好,你说得多少有点道理,看来我不得不勉强地服从你的命令哟。”

赵司令员撂下电话过了不大一会,已经风风火火地带着几个战士来到了李金家。李金虽然被批斗后弄得有些狼狈,却不伤筋动骨,他的头发只是被拽下不老少,头伤也没碍多大的事。这时候,李金的四方脸已经被孟祥馨拿湿毛巾擦得干干净净的。在李金与赵广通电话的工夫,孟祥馨早已经为李金收拾好他走时必须得带的衣物及其他生活用品。

风不吹树不摇,李金被赵司令员不容拒绝、多少带点强制性的手段接走了。

几天来,孟祥馨总也吊着的心总算落到了正经地方。李金走后,她赶紧给王欣欣家打电话,把李金的情况告诉了王欣欣她们一家人。电话是王欣欣接住的,她在电话里抽泣得很厉害,哭得很伤心……

赵司令员的名字叫赵广。在解放战争中,赵广的官职本来可以往上挪挪,部队的任命指令曾经下达,让他担任副师长。赵广不干,无视部队上铁的纪律,竟然敢扬言,我这人向来不邀功取宠,从来都不干朝秦暮楚之事,也不患得患失。

我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让我干,我还干我的团长,不行的话,随你们的便。所以,三年的解放战争打下来,他的官职从来就没有动过,一直是一位团长。淮海战役时,赵广和李金是一个师,也是这个师的一位团长。赵广与李金在残酷的战斗中通力合作,结下了深厚的生死之谊,彼此之间心爱有加,视若同胞兄弟。

李金被赵广安排着住到了自己的家。小警卫员伺候着李金洗涮后,正好是中午开饭的时间,两位老战友像没发生任何事情一样,边吃饭边侃大山。

赵广的年龄在五十五岁往上,是个又矮、又瘦、又小的小老头。赵广身高一米五八,体重不足百斤。因为小号军装穿在赵广的身上也晃里晃荡,所以,赵广的军装是量身订制的。可谁也不能小看了赵广,谁也想象不到他矮小、瘦弱的躯壳里会蕴藏着钢铁一样的坚强意志和不屈不挠的惊人毅力。照李金的话说,在战场上,赵广灵捷精干得像只大松鼠,总是小碎步跑行,他的警卫员要想跟上他,得把吃奶的劲全用上。赵广指挥打仗,他只要看准了形势,下达的命令果决、精确,失误的时候很少。赵广是出了名的一位战场精灵。要论指挥打仗,李金和赵广的风格迥然不同。李金是大刀阔斧,不知还有“畏惧”二字会在人世间存在;赵广是老辣有加,使用的战术精明,精练,精到,精粹,从来不吃亏,一个“精”字了得。

赵广的嘴里嚼动着食物,还误不了说话,他理直气壮地说:“老李,从今天开始,你安安生生地住在我家。那些造反的小浑蛋们如敢冲击军分区来拿你,我敢动用机枪突突他们。你信吗?”

李金焦急地说:“信,你个小鬼精。你想想嘛,你的话我怎么会不相信呢?

可是市委、市政府那些领导同志你能全都拉到你的家里吗?比如说市长。”

“你呀,大难临头,关心的仍然还是别人。你放宽心吧,我已经对他们作了总体的安排,他们都不会吃亏。只是孟祥馨和孩子们得搬搬家,咱得提前把事情办好,等着混蛋们去抄家,咱就被动喽。我现在就去给孟祥馨打电话,让她先找好地方,让战士们穿便衣去做这件事情。她娘儿几个挪个窝,你与我就省心喽。”

“房子让欣欣她妈去找,她妈认识的市民多,很方便。王欣欣这女孩你知道吧,就是几年前和我回乡探亲的那个小大夫。”

“好,就这么办。”

赵广起身去小餐厅楼梯口放电话的小立台前打电话,回来坐下后说:“老东西,看眼下的混乱局势不是短时间内能安稳下来的。主席搞这么一场大运动,估计矛头是有所指的。反过来讲,您让一些老革命都跟上吃亏,这又算一回什么事情吗?这个账他老人家的算盘子没有拨拉精确哟。你说呢?”

李金坦然地说:“老赵,咱们这些一心一意跟着毛主席东征西杀、打天下的人,不管到什么时候还得相信他老人家。咱们这些人,一直是党心和良心都无愧地为国流血,替老百姓办事。朗朗乾坤,是咱们为国为民撑着嘛。一些社会上的蟊贼趁机想翻天我看办不到,也不可能。”

“你说得不错,所以你要听我的,安下心好好住下来,等待局势好转。你不能因为小丑跳梁毁了自己,这个账你自己得算清。你那个小秘书可恶至极,可恨至极,可笑至极!他是条恶狗,他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亲爹被抗日民主政府镇压时他已经记事,我敢肯定,他娘从小对他必然要进行反面教育,反面教育的效果使他学成了一个两面人。他亲爹是我亲手处决的。这真是芝麻掉到了针眼里,怎么这么巧。汉奸的儿子给处决汉奸的人当秘书,想起来真像说故事,真有点天方夜谭的味道哟。”

“无饭要饿肚,无巧不成书。天下的事情就这样。”

“那个孩子还年轻,也灵透,并且天性不坏。今后咱们还得教育他做好人,不能让什么革命把他给毁喽。”

“噢——你啊,我该怎么说你好哦——那得看他以后走到哪一步。他现在错误地判断着形势,利令智昏喽。唉——”赵广对李金的话不以为然,他叹着气,信心不足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