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山庄春秋(高平作家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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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李金被斗(2)

现在,我得赶紧去找昆明市来的造反组织头头,把自己的想法先向他们好好地谈一次,人家斗走资派有经验,我得向他们去取取经。对,我不能再犹豫,就这么办。

郑产良打定主意后,当下,他就走出自己的办公室,毫不犹豫地骑车直驰市政府第一招待所,昆明大专院校红色造反野战军的指挥部设在那里。

因为昆明市大专院校学生组成的红色造反野战军的介入,半个多月后,随着郑产良写的大字报在文市横空出世,公诸世人后,文市一些心怀叵测的人开始纷纷效仿,文市大街小巷的墙上、地下,大标语、大字报铺天盖地而来。捕风捉影的、骇人听闻的、凭空捏造的、吹捧肉麻的内容把文市的舆论导向搞得乱七八糟,把文市的正常生活秩序搞得一塌糊涂,把文市的市民们推向了灾难的深渊。这时候,李金还想竭力控制和稳定住文市的局面已属不能。每天,进进出出市委、市政府的游行队伍都要有十几次,搞得李金什么事情也不能办,什么事情也干不成。李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用,无能,无力和无奈。

这一天,李金正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想着应付局面的办法和措施。突然,办公室外面传来了不同于几天来的更加声势浩大更加惊天动地的口号声。李金踱向窗前,透过玻璃窗户往外望,在他的办公室下面,只见黑压压的千数人中有几十个袖戴红箍者正朝向他的办公室挥舞着拳头高呼口号。两根竹竿高高挑着一条横幅,上面赫然一行大字:文市革命群众造反总司令部。领着喊口号的人是郑产良。

李金想摸清情况、看清事态的动向,判断和琢磨出来势汹汹的人群的触角脉络,就推开关着的窗扇,窗户下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声浪随即扑面而来:

“把文市最大的走资派李金揪出来游街示众!”

“李金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李金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罪该万死!”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

李金一动不动地在窗户后站着,一动不动地瞅着郑产良如同小丑的举止,脑子里的愤怒无以复加,嘴里由不得自己就要往窗户下面大声喊……这时候,郑产良猛然抬起头来,目光扫向李金办公室的窗户,他发现了李金,指着李金办公室的窗户,他向混乱的队伍高声喊:“造反派的战友们,同志们,都快看啊,李金正在办公室,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咱们现在立即把他从他的办公室里揪出来,把他押到已经准备好的批斗现场,到人民大礼堂对他进行批斗,大家说好不好?”

“好!”游行示威的队伍里传出参差不齐的应和声。

郑产良的手向队伍里招了招,有六七个人跟上来,由郑产良领着涌进了办公楼。没有几下子,李金办公室的门就被撞开了。几个人又涌进了李金的办公室,不问三不问四地扑上去,把李金倒剪着双臂押下了楼。下楼后,有人拿过一块事先准备好的纸牌牌递给押李金的人。李金要直起腰来,拼命地挣扎,终于站直了身子。李金高大的身躯挺立着,使几个挂纸牌牌的小矮个费尽了全身的气力就是按不下他那颗高昂的头。这时候,又上来两个身材高大者。他俩一到李金身边,在李金的左右两厢,一人揪住李金的一把头发和薅住李金的一条胳膊,使着劲往下按,使着劲把胳膊撅着向高抬……两缕鲜血顺着李金脸上咕嘟咕嘟涌了出来,又流满了李金的两个腮帮……一个多少上了些年岁又受过几次重伤的身子终于支撑不住,李金的腰一软,上身终于弯了下来。那两个身材高大者向他们身边手拿纸牌牌的人一人踢了一脚后,汗流满面、歇斯底里地高声喊:“你们俩都是王八蛋,什么事情也办不成。你俩还发什么癔症呢?嗯?趁我俩按着他,你们俩还不赶紧地给他挂上纸牌牌,一股劲愣着干什么?快给他挂,快给他挂!”

李金的脖子上终于被一伙胆大妄为、利令智昏者挂上了纸牌牌。上写:“文市最大的走资派李金。”“李金”两个字按惯例被打了叉叉。

李金被押着走到了文市的大街上。李金的头仍然高昂着,两额的鲜血已经涂红了他那张方正的脸膛,他的脸膛活脱脱成了戏台上的关公扮相。

揪头发的那两个身材高大者押解着李金,他俩不住手地按李金的头,那头倔犟着,按下去又昂起来,累得他俩满头大汗没了劲,只好任凭李金昂着头往前走。李金的手动不了,被双剪在背后,受过重伤的脚使他本来素常间走起路来都跛着很吃力,这时候走得就更加不稳当了。李金跌跌撞撞地往前走,锐利的目光从剑眉下射出两道如利剑在挥舞的闪光,这两道光穿透着簇拥着他的每一个人。郑产良不敢看李金的脸,拿着装有干电池的喇叭,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口号。但是,队伍乱,呼应的几乎没有什么人。大街上的人都伫立在街沿两侧的台阶上,脸上的表情有暴怒,有愤恨,有苦恼,有惊讶,也有张皇和紧张……

人们都为自己的书记遭受到如此巨大的羞辱和他的不屈捏着一把冷汗。人们只能这么观望着,混乱的政治形势弄得他们失去了对事物的准确判断,都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好,怎么做才是对。他们也想围上去把自己的书记救出来,他们怕这么没准备、没组织的做法,弄不好会给他们心爱的书记带来更大的灾难。此情此景,他们只能无助地、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书记经受着灾难和耻辱……

李金被推推搡搡地带进了文市人民大礼堂。台子上早已揪扯来了市委、市政府主要的头脑人物。其中有市长、副书记、副市长五六个人。他们是来陪斗的。

批斗现场是早已经布置好了的。一条巨大横幅用粗铁丝悬挂在礼堂舞台前的上方,每个字高达一点五米,上面是黑体字:“彻底声讨批判文市最大走资派李金罪行大会。”台子正中央摆了一张长条桌,上面放着麦克风。

郑产良见把李金已被揪拽在了戏台子的正中央,他开始讲话,看来批斗会由他主持。

郑产良坐在桌子后面清了清嗓子,然后对着麦克风趾高气扬、十分荒唐地说:

“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的同志们,战友们,你们通过不屈不挠的战斗,发扬出大无畏的无产阶级革命精神,今天,你们终于把文市死不悔改的、最大的、最顽固的走资派李金揪了出来,这是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伟大胜利,这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胜利,这是我们革命造反派的伟大胜利!李金残酷地镇压革命群众对走资派的造反行动,罪行累累。今天,我们要让他向文市的革命群众低头认罪,我们要让他向文市的革命造反派低头认罪,我们要让他向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伟大的舵手、伟大的统帅毛主席低头认罪!今天,我们要彻底打掉他的嚣张气焰,我们要让他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按我们的要求回答问题。

他要敢自不量力,螳臂当车,胆敢与文市的革命群众、革命造反派们分庭抗礼,死不投降,我们就只好让他灭亡!现在,我们对我市最大的、最顽固的、最死不悔改的走资派李金的声讨、批判大会正式开始。”

批判者可以说都是些文市的渣滓。他们在胡诌八扯,千篇一律的内容李金充耳不闻。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李金仍在想着他最关心的问题:毛主席他老人家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能让人这么个样子的胡搞呢?从今往后,文市的老百姓该怎么样生活?市委、市政府瘫痪了该如何好?这些学生娃们又能懂得多少事情呢?他们……一系列的问题在李金的脑子里来回窜……台子上被揪来陪斗的人被造反人员以标准的“喷气式”要求按着,都没有了力量再挣扎。然而,李金却高昂着头,直挺挺地站着。又过来两个人替换下原来押着李金的那两个身材高大者,他俩已经被李金的顽强累得呼哧呼哧地喘不匀气,已经不能再在李金的身上使邪劲。新上来的两个人一到李金跟前就先摁李金的头,却不行,那颗头如钢铁、胜紫檀,他俩怎么摁那颗头也是高昂的。他俩可受了大罪喽!

他俩也累得呼哧呼哧地喘不上气来,只好算了,任李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李金的目光扫视着会场的四周……他奇怪,台下好好的座位上稀稀拉拉的没有坐几个人。涌进会场的大多数人都站在礼堂四周的过道边靠墙站立着,都把自己的眼睛瞪得滴溜溜圆,一眨不眨地瞧着他们书记那张鲜血流满的脸和微歪的身子,隐隐地能看出,他们的眼睛里都有夺眶的泪水在涌流……

郑产良在台子上对着麦克风高喊口号:“李金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座位上的人举着手在呼应,轰轰声闷响得很不成个样子。

李金猛一用劲摔开反剪着他两条胳膊的人,翻转身粗嗓子大喉咙地破口大骂:“郑产良,你个小王八蛋,我操你祖奶奶,我操你八辈的祖宗,我饶不了你……”

台下四周站着的人没有人组织却整齐地拍着手。吆喝、呼喊的声浪拔地而起:

“好,李书记,你是好样的,你真行!”

“好,李书记骂得好——英雄!你头上不愧有英雄称号……”

“李书记,您是铁打的汉子,我们支持您!”

“……”

扩音器里又传出郑产良尖锐的呼喊口号声:“坚决反击走资派的嚣张气焰!

李金反抗到底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