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有些不耐烦了,但他依然温柔地说,安安,还有什么事吗?
我顿时心寒了。稍稍停顿了片刻。我鼻音浓重地问,扬,我爸妈离婚了,我很难受,我忘记今天是几月几日了,我要记住这一天。扬,你告诉我,今天是几月几日……
电话那头彻底安静了,过了会儿,沉稳的声音终于传来,四月十三日。
我等了他足足有半分钟,可是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我挂了电话。
他不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了!爸妈忘了,阿雅忘了,连扬也忘了!
为什么……我仅有的他们……都忘记了……
究竟是谁在自欺欺人,是谁在瞒骗谁。
我抬起右手手腕,呆呆凝视了下,手腕上那朵若水仙般的图案妖娆而恣意,张扬而嚣张。
这个妖娆的图案,不离不弃,整整20年。从我一出生,它就伴我同生,不知是胎记还是其他的什么,似乎就是与生俱来的印记。日复一日,越发笑得恣意。
我想起认识阿雅不久后,在她的左手手腕相同的地方,有朵同样妖娆的若水仙般的胎记,笑得恣意而狂妄,和我的是那么的一致。
不是没有问过阿雅她手腕上这个几乎相同图案的来历,每次她都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说:“我看到你的图案觉得很好看啊,以为你是弄文身弄上去的,所以特地定做了一个以假乱真的图案弄到左手手腕上……”
只是有时候,一些东西太相像了,太以假乱真了,难免要怀疑她话中的可信度。
“安安,我要离开中国一段时间了,我在英国的妈妈病了,我要回去看她。手机先放你这里保管吧,你可以开机替我接收接收短信,没关系的。”
因为扬的关系我和阿雅的关系逐渐尴尬,我哦了声收过她的手机不再作声。
扬在网络上越来越红,追捧他的粉丝团的阵容急剧扩大,扬在网上连载到一半的小说也被一家著名的出版社相中,以高首印量博得了扬的赞同。
我知道,他很快,就快成为一个有名的作家了,而我仍然庸碌。
大众的舆论开始对扬的私生活针锋相对起来,超乎想象得多的人都八卦地对他的女友是谁感兴趣。年底的签售会上媒体直直逼问扬女友之事,电视屏幕上扬尴尬的脸,我有点心惊,不知道他会不会说,也不知道他会说什么。
群众的力量是可怕的,一旦他们想要知道些什么就必定会达到。扬个人的力量太单薄了,出版社的朋友也建议放风声,也许反响好可以加剧书的热卖。
我了解扬,他眼镜下的心是庞大的,绝不是他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会轻易放弃,一旦有机遇,他就会抓住往上爬。
安慰自己他快出书了肯定很忙,一连好几个星期,我都没有敢去烦他,很久都没有看到他的脸了。
再看到扬的脸已是半个月之后了,不是在我眼前,而是在屏幕上。
扬出席了个带点八卦娱乐性质的访谈节目,看到这档节目的时候我正在新天地附近闲逛。我望着巨型电视荧幕上扬熟悉的脸,感到很欣慰。我就一直站在屏幕下,周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节目进行到一半,那个漂亮的女主持突然神秘地说:“大家对青年作家扬的another是谁已经好奇很久了吧?今天本节目将独家揭密!那么扬,你的女朋友是谁呢?”
我的呼吸猝然停顿了一下。
扬帅气地一笑道:“也许会让大家失望了,我和她已经有来往很多年了,她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并不是大家妄想的那种名人。不过缘分来了就一起了。”
扬粲然一笑,稍顿片刻用他呓语般的嗓音说:“她叫……上官雅……”
我忽然就感到自己仿佛被电击了,一时间我甚至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扬他说错名字了。
女主持偷笑一声说,今天,我们还请到了传说中的这位女友哦!
接着,我就看到了幸福笑着的阿雅,真的是阿雅而不是我!他的女朋友不一直是我吗,为什么才近三个月的时间,从来没有事先告诉我一声就这样和阿雅在一起了,这算什么?!
身后的人群像被突然引爆的炸弹全部喧哗起来。扬已经不是个纯粹的作家了,他被包装得太好了,就像明星一样,他已经是个过于商业化的作家了。
我死死盯着屏幕上阿雅的脸觉得格外不真实。阿雅明明说回英国了,可是,她为什么又突然出现在上海了?!突兀地,我忆起了那个电话亭的梦境。我的瞳孔不自禁地微微散大:难道,那个不是梦而是真的?!
周围的议论声越发聒噪,我有点支撑不住。唏嘘声下的阿雅笑得更加得意。我站在新天地的大屏幕下仰望她放大的笑脸,觉得这恣意的笑容格外刺眼。
那王子般的容颜,温柔的性格,宽慰的心,扬,他不一直是属于我的吗……为何只是短短几个月他就渐行渐远了?难道我一开始就做错了?上官安,你错了吗?
下意识地从包里掏出阿雅的手机。碍于她的隐私,我从来没有打开过它,可是如今我却不受控地开机了,下意识地查看她的短信。我一条条地翻,看到后面强烈的怅然若失感笼罩我心头。看来扬背叛我同阿雅来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在我什么都未察觉的情况下一切就开始潜移默化地更替。但我就这样子像小丑一样被他们狠狠地耍了,实在忒气愤了点。
我想起爸妈说的,安儿你不懂爱情,即使扬给你的,也不是爱情。
是又重演了吗……扬要做和爸性质相似的事,而我的结局注定要和妈一样了吗……
我竭力往外冲,可是人群汹涌,怎么也挤不出去。我筋疲力竭,我绝望了。
我冲出了团团包围,外界刺眼的光芒灼伤了我的双眸。
很意外,阿雅联系了我,在我最不想见到她的时候。约定地点在新天地的咖啡厅,那是个令我伤痛的地方。仰首,凝视大屏幕,想起那天的那幕,依然怀恨于心,我无法原谅。
和阿雅一起来的还有她的妈妈。看到她妈的时候有刹那间觉得眼熟可是又回忆不起来的感觉。那美丽的妇人轻轻抚了抚我的脸颊小声说,孩子,难为你了。
我诧异,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她指什么?因为阿雅夺人所爱而道歉?
阿雅笑得很张扬,她手指上的尾戒真的没了。是啊,现在该带尾戒的人,是我吧。
她一坐下来聊了几句后就送她妈离开了。重新坐回来的时候她夸张地笑了下说,做好心理准备。
我茫然。
阿雅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腕说,这个……你以为……真的是我文身弄上去的吗……老实告诉你,我的这个印记和你一样,是天生的!还有,为什么我们都姓上官,你想过没?
我忽然紧张起来。
对,我妈,就是你刚才看到的,就是当年被你爸妈驱逐的,那个所谓的第三者……而我,就是你那个念念不忘报复的,同父异母的姐姐!
我瞪大了眼睛,手一抖,整杯咖啡全洒在了地上。
我看着阿雅,都没有眨眼。我被震惊住了,我真的没想到,事实居然是这样的。
阿雅显得很不冷静,她继续叫嚣:“你爸把我们送到法国后不久我们就搬到了有亲戚在的英国,很快打听到你们的下落。于是我转回了中国,进了你们班级,假装跟你做朋友。这么多年,我听你唠叨你对我的恨意,我也很恨啊!可是我没有显露出来,因为时机没到。我必须伪装得很好不被你怀疑。你以为,你的留下就是最大的痛苦吗?你以为,我们的离开就一定不痛楚吗?你不要自以为是了!上官安,我有多恨你,就像你有多恨我一样!”
我大滴眼泪滑落下来。上官安,你真的错了,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彻彻底底错了。那么信任的上官雅的接近本身就不是好意,在她面前,我败露了太多。
我突然间被触怒了。我说,那你留给我的手机是故意要我看里面你和扬的短信的吧。
阿雅只是笑:“不仅如此,抢走扬也是我计划的一步。我要你所拥有的,统统都让你失去!”
我看着眼前已经完全丧失理智的阿雅。难怪……难怪爸妈离婚时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可是这么说,她对扬,原来也只是对我的报复。
我摇摇晃晃立起来。我说好,你的目的达到了,我玩不过你。那么你妈呢,她真的希望你这么做吗?还有扬,你不能这么对他。报复成功了,你很快乐吧?我跟你之间,真没什么好说的了。就这样,再见。我想我们彼此谁都不想再见到对方了。
从她旁边走过的时候我真的有种想把她面前的咖啡泼到她脸上的冲动。可是显然没必要了,因为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从我们的家长开始,一切就注定了。
我给扬发了封E-mail。我知道他现在的身份不适合出来见我。如他所愿,他的书,也确实热卖了,我看到了他的成功。
本来想告诉他阿雅利用他的事实,只是刚想落笔的时候又改变想法了,毕竟我如今的身份挺尴尬的。
扬回信说,他那时对我的感觉也许仅仅是爱上了爱情这种感觉而不是我这个人,他觉得阿雅很适合他,希望我们还能做朋友。
我看着那封E-mail,笑,一直笑,笑到最后都哭了出来。扬的最后一句话是,安安,也许你以为阿雅是第三者,我只想说,在爱情里,不被爱的,才是真正的第三者。
扬,你真的太傻了。
扬说要见我一面。我犹豫不决,但是还是决定去最后一次,是该了结的时候了。
我见到扬,他帅气依旧。他对我说抱歉,可是我不需要他的道歉。
走之前我甩了他一巴掌。和小说里写的一样,我打了他,我说,扬,我真的不欠你什么了,真的一点都不欠了。如果你觉得阿雅是真心爱你的,或许我可以全身而退。你自己用你的眼睛去发现吧,愿你好自为之。
但愿他能听进我的话,否则他的下场,我几乎能预料。阿雅不是个坏人,只是恨意太大了,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在琢磨那句话:在爱情里,不被爱的,才是真正的第三者。这句话妈和扬都说过。究竟谁是第三者呢?表面上看似乎是阿雅和她妈,可如果按照这个说法,我和妈妈才是第三者。但我们也不是。似乎谁都是第三者,又似乎谁都不是。是我们都错了,还是我们谁都没有错?
我是个情场上不变的失败者。亲情上,家庭破裂,二十年的忍耐换来的只是抑郁症的病根;友情上,惟一一个朋友从头到尾都在算计我,十年的付出换来的只是无情的报复;爱情上,随着友情的破灭而一起破碎,几年的苦心经营换来的只是没有对话和结尾的独白,而甩我的扬,还傻乎乎地沉浸在他所认为的幸福中。我们的后知后觉,都太悲哀了。
将一罐可乐一饮而尽,无论怎样使劲捏,罐底到拉环口的距离还是如此大的落差,这点从来没有变过。我黯然。上官安和上官雅,名字的结合就是安雅,安定而优雅。本来姐妹间足以安雅,但是那些事,扭转了一切。
凝夜,逝夏。
该走的注定要离开,错过了,便是永远。
一切任其消逝之,仅此而已。
希望当我再次回眸时,不再彷徨的,依然是那些曾经风雨飘摇而又无处安雅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