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翼飞
题记:
洛洛:似乎是个无限拉长的季节。那些泛黄的,古老的,轻悠的事情,在这个夏天,无声的蔓延。仿佛我拂手落花,清丽如斯。
莫莫:我是烟花,绽放,凋落。不需要爱情。所能拥有的只是彼此相依相伴的温暖与恬适。亲爱。安。
一
木质阁楼里亮起了灯,冗长的黑暗被撕开一大片缺口。凌晨一点,四周沉寂空落,能听到闹钟指针滴滴答答走动的声音。
洛洛起身走进厨房,光脚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动。泡上一杯茉莉花茶,干枯的花瓣在茶水里慢慢舒展开来,迅猛地汲取茶水的浸润。细小而又强烈的动作,洛洛看得出神。最近一段时间她总是在这个时刻准时醒来,然后就再也无法入眠。仿佛受到某种召唤,然后就成为诡异而奇特的习惯。
洛洛感到非常地渴,嘴里有种说不出的苦味。她紧紧地握住透明的玻璃杯,坐在落地窗前,眼神因受到灯光的折射而显得非常明亮,却无法掩饰溢满双眼的疲惫。远处的灯火明明灭灭,她打开窗户,冷风扑面而来,思维瞬间清明。整个城市都沉睡了,为何我却如此固执地不肯睡去。她这样问自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她拢了拢遮住眼帘的长发,接着想,我还在等么,这场空前绝后的等待,何时完结。黑暗里如此真实的清醒,也是为了坚守对你那份牵念吧。你是梦魇,我无法逃脱。
不知是什么时候,手中的茶水已变得微凉。她关上窗,走进厨房把水倒掉,重新沏了一杯。来到书桌前,打开那个黑色封面的笔记本,记下这样的话。
2006年7月10日凌晨浅风微凉不知这是第几次,我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看到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给晦暗的房间带来细微的光亮。然后就再也不能入睡。或许是由于他的缘故,我不清楚。这真是可笑,他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我这般挂念,究竟为何?这种黑暗里无法控制的顶礼膜拜,牵及神圣的信仰,我亦无奈。
孽。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字眼。何时,我竟相信了宿命。这让我变得害怕,害怕得到后却又一无所有,害怕拥有后会再次遗忘,害怕希望与绝望的落差。我没有挣脱的勇气,并习惯逆来顺受,接受那天意的嘲弄。人总是会对习惯产生依赖,我又能如何?
黑暗。我闭上眼。天塌地陷。
心绪烦乱,洛洛找出那本最爱看的《清醒纪》。直到天边泛起灰白,太阳露出氤氲的光线。天光大亮。洛洛收起书,扭动了几下酸痛的脖颈,起身进了洗手间。镜子面前出现一张憔悴的面容,双眼因长时间缺少睡眠而凹陷下去。她心里猛地疼了一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很多次,都是在眼泪就要流下来的时候,被她强忍下去。她是一个坚强的人,至少外表要像一个坚强的人。
她总是如此倔强。
二
莫莫一直使用湖蓝色的水杯喝水,接连不断地喝。仿佛这个夏天蒸发掉了他全身的水分。莫莫在水杯里加硕大的冰块。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声音。突然间,他觉得非常冷,胃在无声的痉挛。痛。他跑去关了空调,裹着厚厚的棉被靠在宽敞的落地窗前。
发呆,想事情。
其实,莫莫这么多年来,总是活在自己的回忆当中。从没有一刻停止缅怀。他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当一个男孩子拥有太多伤感的时候,他对爱情的敏锐,对生活的厌倦会成倍地增加。很浅显的道理。他懂,可是他不想做到。
曾经有一个人,那么问莫莫,如果给你两个选择,你会选流浪还是远行?
莫莫愣了晌久说,流浪,不过需要陪伴。他害怕寂寞。
因为这个问题,莫莫停歇下来,就开始想。自己为什么会给予这样的一个答案。或许,缘由简单的让人害怕。终于在某年某月某天,他放弃了。惶恐或者逃避,两者都太绝望。他不知道,那个答案是注定的。莫莫并不适合流浪,他只是孤独,一味地孤独,所以才会想去流浪,但是,流浪后又放不下对孤独的禁忌。
莫莫第一次觉得生活是这么的可耻,人性是这样苍凉。
他饿,去厨房找到了油炸鱼块。他大口的吃,被鱼刺卡到,就疯狂地喝醋。
夜与夜的擦痕中,莫莫的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给人一种潦倒荒芜的感觉。然而,偶尔燃起的希望又仿佛让人看到朝霞。多重性格的交织,梦与梦的纠缠。在彼此暧昧中,太多的过往遮住了一片天。他看不到太阳,看不到月亮。他远离光明,在庞大的黑暗中流离失所。
凌晨。电脑屏幕的幽幽阴森的光芒在华丽的大理石地板上闪烁。冰冷妖娆。
莫莫的修长的手指在黑色的键盘上跳起了芭蕾。
他写字,写颓废阴冷的字。那些机械的东西可以给被冰水冻僵的身体些许安慰。银灰色音箱里播放出绵延的爱尔兰风笛,宛如一条的丝线,勒住了他的脖颈与身体。他痛,像要渗出血来,呼吸艰难。差一秒就会窒息掉。
在记事本中,他写到。公元2006年7月12日03点33分。
如果真的有上帝存在的话,请你满足我一个愿望。那就是,找个人,可以和我相依为命的人。我们结婚,互相心疼,互相照顾,永不相爱。
莫莫从来不写冗长的东西,字也一样,就像他剪的细碎的短发,就像他这个人。干净利落。莫莫看书,看沈从文的《雨后及其他》,看李傻傻的《蛇皮女人》。这些悠远的话语让他觉得温暖,陌生而矛盾的温暖。
04点23分,熟睡,沉溺梦魇。
三
这是一个悠长的夏天。天气出奇地热。天空沉闷而深远,带有温度的风如同热浪袭来,灼痛皮肤。滚滚的蝉鸣犹如骤雨,密密匝匝地斜铺开来。
洛洛下了好大的决心才终于从家里跑出来,为了那本心爱的杂志,以及,那个心爱的人。太阳很大,洛洛才跑几步就已经满身是汗。她并没有减慢速度,因为再晚一些的话就买不到那本杂志了。
还好,书店里还剩下最后一本。洛洛一眼就看见封面上的一个标题。《午夜漫步》。莫天明。心里塌实许多,一股莫名的兴奋油然而生。以及,迫不及待。她躲在一个安静的角落,小心翼翼地翻到那一页。书页哗哗翻过,时光在纸间匆匆流逝。
天黑了。而她又忘了回家。
她看到他写到:我想我也应该离开了。我在原地停留地太久,对早已熟悉的建筑和空气感到厌恶。那些整日出现在我脑海里的地方,让我产生空前的冀望。就是现在这个时刻,天光未亮。我从黎明出发,朝着远方流浪。
看他为自己写的那首歌:
天总算黑下来了
我沉默的灵魂呵
终于在快乐地歌唱
时光悄悄地坐在我的左手旁
一副温柔而诡异的模样
我在很深很深的夜里彷徨
出走 沿着梦想流浪
夜风随着香烟燃烧
我借着昏黄的灯光体会着瞬间的疯狂
承载回忆和幻想的远方
曾经 已经遗忘
我就这么一直走着走着 双眼渴望
我就这么一直走着走着 尽头荒凉
还有多久才会亮起天光
黑暗中思维迷失了方向
我在此岸 阴暗潮湿
梦在彼岸 灯火辉煌
不知道该从哪里起航
我就这么一直走着走着 带上忧伤
我就这么一直走着走着 朝着希望
洛洛听到某处发出撕巾裂帛的声音。思维被打乱,碎落一地。她想要慢慢拾起,却发现它们全都变成了他的模样。想象中的模样。消瘦的身体,细碎的短发遮住眼睑,落寞的神情,笼罩着一层幽蓝色的寂寞的颜色。是的,寂寞。她猜。他习惯了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咀嚼交错不暇的过往。
他是一个活在幻想里的人。在那里,他就是无所不能的王。
洛洛心疼了。他太过单纯和固执,内心脆弱却佯装坚强。习惯黑夜的人,嗅觉和触觉都变得敏锐。所以他更容易受到伤害,所以他更加小心地保护自己。隐藏和伪装,他是一个优秀的易容师。
洛洛控制不住自己,在午夜爬起来给他写信。
莫莫,或者莫莫王子:
我喜欢这样称呼你,希望你不会介意。
现在是01点15分,我再一次在凌晨醒来。我去厨房泡了一杯茉莉花茶,然后坐在书桌前给你写信。这样好像很傻,因为你根本不认识我。但这并没有什么,我们互相在黑夜里陪伴,这就足够了。不要恐慌,这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