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草
那时候,她在一家报社上班,去他的公司采访,是他出面接待了她。采访是在他的办公室里进行的,采访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肚子疼,从洗手间出来,发现白裤子上赫然飞上一朵桃花,刺眼、醒目。
她的脸瞬间绯红,原本犀利尖锐的提问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事出突然,并没有防备的她一直在想,待会儿采访完了怎么回家呢?这个棘手的问题纠缠着她,使她心事重重。直到采访任务完成了,她还赖在椅子上不肯起来;直到他下班了,她仍直挺挺地坐在他的办公室里。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和不安,随意地问她:“你的衣服是什么牌子的?”她愣了一下,但还是告诉他:“艾格。”
他站起来,深邃的眼睛却是暖暖的,说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那一抹浅浅的笑容,如纯棉一样熨帖和舒适,她的心温柔地牵动了一下。
等他下了楼,她从窗口看着他的背影,暗暗猜想:他有三十多了吧?少了20岁的浮躁和青涩,说话的语速不急不慢,走路的姿势沉稳有力,就连笑容都深浅适度,这样的男人,不知哪个女子有幸与之携手共度人生。
慢慢转回身的时候,她一眼瞥见他的办公桌上,一个精致的玻璃镜框里,有一个年轻的女子,穿淡蓝的绒衣,眼睛明亮,很灵气的样子。能够摆在一个男人办公桌上的女人照片,若不是妻子,就是名分已定的未婚妻。而且,想必他们很恩爱……
她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条和她身上一模一样的白色长裤--“艾格”牌的。他说:“你试试,看看合适不?”说完,他转身退出了门外。
那条裤子不长不短、不肥不瘦,和她身上穿的是一样的尺码。她的心中生出一丝惊喜,更平添了一份好感--世上竟有这么细心的男人,自己什么都没说,他竟能从神态上了解到了自己的烦恼和急迫。
他在走廊里吸烟,她喊他进去,红着脸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
他笑了,说:“算是目测吧!我看你跟我前妻的身材差不多,就按她的尺码买的。”
“怎么,你离婚了吗?”话一出口,她就感觉自己有点儿冒昧了。
他定定地瞅着桌上的照片,说:“她前年就不在了,因为一场车祸。”
为了表达感激之情,她执意请他吃饭。一来二去,他们便熟络起来了。
她决定嫁给他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反对,仿佛她不是要为所爱的人披上美丽的婚纱,倒像是一个闭着眼睛要往火坑里跳的人,不拉一把都对不住她似的。
父母说:“你嫁了他,让我们的脸往哪儿搁?别人会以为你嫁不掉,才找了个二手男人。”朋友说:“你嫁了他,要有心理准备,二手男人总会不自觉地拿你和以前的那位相比较,从一开始你就处于劣势、下风,因为失去的,在记忆里永远都是最好的。”
那么多的忠告,却没有动摇她嫁他的决心。整个青春年华里,她恪守着宁缺毋滥的底线,苦苦寻觅和等待着,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而遇到的那个人,恰恰是他--一个结了婚,又失去了妻子,围城里走了一遭,仍能全身而退的男人。
结婚后,有几次她从他的公司楼下经过,找了一个借口去他的办公室,就为看看他办公桌上玻璃镜框里的人换了没有。
看到照片,她怔了一下,照片里的人仍然是他的前妻。难道真的像她的朋友所说--在他心里,失去的那个永远都是最好的吗?不同的是,他前妻的照片旁边,多了一帧小照,是他和她蜜月旅行时拍的合影:她的左手揽在他的腰上,他的右手搭在她的肩上,两个人亲密无间,背景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
心情抑郁的她,忍不住问他:“在你心里,始终是放不下她的,是吗?”
他点点头,承认得很坦荡,也很痛快,让她莫名地不舒服。然而,他说:“在我心里,她始终是我的前妻。那年,如果不是她拼命地把方向盘向左打,也许今天不在世上的那个人是我。你希望我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吗?你希望我有了新人,就忘记了过去所有的一切吗?如果我是那样的人,你还会爱上我吗?我之所以把我们的照片放在她的旁边,是因为,在她心里,一定是希望我在这个世上能够活得幸福,希望我们能够过得快乐。”
他长久地凝望着她,她的眼泪缓缓地落下来。当把头靠过去的时候,她想起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话--有种二手男人,因为燃烧过一次,因为氧气不足成了木炭,但只要给他一点火种,就能够收获到他的温暖和激情。这种男人更懂得珍惜、懂得爱。当然,也有种这样的二手男人--燃烧过一次之后就成了木灰,就激情不再。
她的运气好,找到了前一种二手男人,当然也得到了一手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