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康熙帝国的那人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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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探花不值一文钱(1)

江苏巡抚朱国治巡查的船队,经过航线上的无锡、常州、丹阳、镇江各州、府县命官,都出来迎接,备上本地的土特产,常熟知县还送上两个丰乳肥臀……

朱国治来时,乘两只官船,回江宁时后面增加了一只画舫,三只货船,那里载着苏州任知县给他上司的礼品,除了金银,还有古玩,古画、瓷器、陶器、铜器、玉器、苏绣……还有两个吴侬软语,床笫功夫很好,风情万种的苏州姑娘,真是满载而归。

苏州枕河而居,小巷、小桥、流水……人们或从危楼,或在岸畔石桥怒视着河面上的船队。

这一天,巡抚朱国治在任知县、县丞、主簿、主管典史、巡检陪同下,带着歌女小翠、小玉在邓尉看了梅花,又去了石湖游玩。这里虽不及杭州的西湖有名,但只要你游过一次,就会赞叹:不虚此行。

这时从河舫中传来低吟浅唱,是苏子美的《过苏州》:

东山盘门刮眼肯,

萧萧疏雨更阴晴。

绿杨白鹭俱自得,

近山远山皆有情。

石湖是太湖的一个支流,相传当年范蠡带着西施就是从这里进入五湖的。

这一行人,从北山堂、天镜阁、玉雪坡、锦绣坡、千岩观、梦渔轩、说虎轩、盟鸥宝、锦川亭浏览,然后在天镜阁小憩,一边玩赏湖光山水,一边饮春茶碧螺春。朱国治兴致极好,在两个美女的左右陪伴下,凭栏伫立,观看脚下的吴波万顷,湖上小舟欸乃,他对苏州赞不绝口,发着感慨说:“待我官做满时,告老回乡,一定像邓尉那样,来苏州这里也种梅花。”

一行人正在玩得高兴的时候,忽见湖上飞来一叶小舟,有人高叫:“抚台大人,朝廷信差到,朱国治不敢怠慢,振衣整冠,赶紧准备打道回府。众人一时莫名其妙,一下轻松,一下扫尽,原来朝廷下达一个新令——征催钱粮,因为此年为辛丑就叫“辛丑新令”’。

在“辛丑新令”下,江南各地很快逮起一批“抗粮”分子,其中有著名的绅衿、文士,也有驻地的在籍官员,仅苏、松、常、镇四地,被造名册的人数就达13500多人……

这就是史书上记载的,顺治十八年发生的“江南奏销案”。

朱国治的官船、画舫和他身后的船队,咿咿呀呀在浩淼的大江中逆行着。

第二天的傍晚,船队已经接近江宁,水天一色,眼前突兀石头城,灰黑一片,西天一片红红的火烧云,瞬间变成黑色,一道刺目的闪电从画舫上空闪过,接着一阵震山欲裂的劈雷响起,朱国治受此一惊,茶碗脱手一下落地,人也几乎摔倒。

这个朱国治,汉军正黄旗出身,在顺治四年由贡生授固安知县。他对官场小有研究,怎样逢迎他的上司,也知道怎样残酷地对待小民,很快飞黄腾达,擢至大理寺卿。顺治十六年,被派江宁任巡抚,成了江南一方的土皇帝。

吴国治到了江宁,赶快升堂,从朝廷信差接下四大辅臣颁布的“新令”,内容是要求各省巡抚执行,省府州县下征催钱粮未完的处分条例。

这个条例规定得十分严厉,凡地方官员,有拖欠朝廷钱粮者,收缴不利,都应该停止升转,期限未完成的,将受到革职、降级处分。人们管这个文件叫做“辛丑新令”。这个新令还把追缴钱粮作为官吏、升转的尺子,这就同顺治时期任用官吏的标准完全修正了。

在“辛丑新令”圣旨下达不久,清廷四大辅臣又以朝廷财政紧张为借口,下令赋税十年并征。这个条令的具体规定,绅欠三百两,衿欠二百两以上,解部处分。

也许朱国治是大理寺出身,望其清白脸孔,就感到这是一个酷吏。他这个人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心黑手狠。不用多说,处理吴县“哭庙”,我们已经看到了,还有他镇压郑成功也显露过一手。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来江宁,便向朝廷上疏,怎样对付“盘踞外洋”,“出没江南滨海州县”的郑成功,向朝廷献策说:

欲破狡谋,先度形势。贼众负险,我师涉风涛,其劳逸不同。贼众熟海道,我师亏马便捷、其素习不同,水师舟?较之贼船大小悬殊,其攻取不同。臣谓宜以守寓战,凡海边江口,多设墩台,待贼势团援绝,乘间攻之,自能擒渠献馘。

毫无疑问,朱国治对兵事是熟悉的,对待郑成功的策略,这一招是十分凶狠的,朝廷自然对他十分赏识。

朱国治回到江宁,本想向皇帝那样“巡幸”一下常熟知县送上的两个丰乳肥臀,但他对“辛丑新令”不敢怠慢。挑灯夜读起来,仔细咀嚼着每一句话,不放过每一个字,辅臣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这个巡抚该怎么办?在公事上面他是从不含糊的。

夜深了,梆儿已经响过三更,外边风儿扑打着幕府大堂的窗纸,飒飒作响。他有点疲倦,忽然眼前的烛火一爆,他的头脑同时也爆出纷飞的火花,得出如何执行“辛丑新令”,他要干出来一个样子,让朝廷满意,辅臣欢心。那就是:对于“抗粮”的人,不管他是谁,要突出一个“狠”字,强调一个“快”字,防止一个“逃”字;抓住一个“缴”字!

朱国治有了四字方针,立即召集他辖治的江南各州府县正印官、州府县丞、转述了四辅臣下达的“辛丑新令”,要求回去召集开会,吸纳主簿、州同、州判、教谕、典史、吏目、巡查、税课大使,还有吏房、户房、礼房兵房刑房,工房以及书禀房和胥吏、皂役人员,让人人知道,立即造名册追缴。

各州府县在“辛丑新令”和朱巡抚的指令下,立即行动起来,不敢怠慢。一是谁人都怕丢官,各个想争催缴钱粮政绩突出,得到升迁。二是各地贪官对朝廷的其他指令阳奉阴违,但对收缴钱粮倒是最感兴趣,积极性很高的,其中油水之大自不必细说。

吴江县,古称松江,这里南津、北津原是风光秀丽,地连阡陌,河舟帆影,鱼跃龙翔之地。

诗人苏舜卿在送他的朋友裴如晦过吴江时,是这样描绘的:

吴江田有粳,

粳香春作雪。

吴江水有鲈,

鲈肥脍堪切。

范仲淹的《松江渔者》,更为大家熟悉:

江上往来人,

但爱鲈鱼美。

君看一叶舟,

出没风波里。

这里有个叫长桥湖的地方,城东门桥下的水那便是古吴淞江头、太湖之尾。长桥湖东北通官塘,有一座浮桥达庞山湖。在县学的后边,有鲈鱼馆,叫望月楼,专营鲈鱼,远近有名,吴江口的码头上常常摆满了船舟。

这里县衙中有一个小小的主簿,叫王良。论官级,根本不入流,用现实的话说,不过是管管文秘的打工仔,但在市面上,却是人人见畏的“地头蛇”。赌钱、赖账、欺侮妇女,强征暴敛,打荡食肆,扰害市井,土农工商,俱受其害。人们把他的姓名填上一个“犬旁”,都在背后叫他:“狂狼!”

他高兴时,天天上望月楼吃鲈,酒足饭饱,嘴巴一抹,屁股一拍走人,老板忍气吞声,谁也不敢招惹这个地痞。

这天,这条狂狼又来望月楼混吃混喝,进屋之后,忽见一房中有人聚宴,三揖三让,热闹得很,他上前掀开帘子一看,原来是本地乡绅颜士忠,他冷笑一声说道:

“这不颜大老爷吗!”

颜士忠抬头一看,闯进来的不是别人,是县主簿,人称“狂狼”的“松江一条狼”的王良,心里吃惊不小。可以这样说,在松江上下,老少只要提起这个人,没有不恨得咬牙切齿的,但又是谁也不敢得罪的。

“王主簿到,有失远迎,得罪,得罪!”颜士忠甩拂一下衣袖,拱手道:“请坐,请上坐!”

“免……亏得颜老爷还认得我!”王良冷笑之后,说:“我昨天到得府上,收缴钱粮,你避而不见,你的管家说,仓无斗米是这样吗?”

“主簿大人,小人不是避见,确实外出不在家……仓无斗米也不为虚,今天邀集几位乡党,就是恳请相助,交上所欠官府银两!”

“嘿——胡扯!”王良将眼珠一翻,啪地拍了一下桌子,随后飞起一腿给踢翻了。“跟我走!”

王良上前,狠狠地揪住颜士忠的衣领,拉他到雅座以外。

“王大人,王大人,你住手!”这时,望月楼的老板慌忙上前解救,陪着笑脸说:“您请楼上坐,你的‘白汁鲈鱼’好了。”

“我今天不是来吃鲈鱼的,是为了公事。”

“大人公事再忙,也得用餐啊,请!”老板三揖三让。

“走开,不要影响公事。”王良这条狼,吃红肉,拉白屎,翻脸不认人,他把望月楼老板一手推开,搡出好几步远,然后逼到颜乡绅士面前说:“你有银子设大宴,没银子缴征赋?”

“大人,大人……你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