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康熙帝国的那人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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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探花不值一文钱(2)

“现在你要听我说。”王良唾沫横飞,狐假虎威地恫吓着说:“你现在已经不是交不交银子的问题,你是有意对抗‘辛丑新令’!”

“小人不敢,不敢!”说着颜乡绅扑通一声跪在地,向他叩起响头。

“大人,大人!”七位参加宴请的人,他们也是当地绅衿,都上来向这个主簿说情。

“干什么?”王良凶狠地说,“你们几个也欠着赋银子呢,也想对抗‘辛丑新令’吗?”

“不,不,不……敢!”

“都跟我走一趟!”王良向门外的东方一指,谁都知道,他指的是县衙大牢。

“大人,大人,有话好好说!”这时,人们互相传递眼色,纷纷解囊,把衣袋仅有的银两全部塞给了王良。

“大人,改日我们还要到府上孝敬!”

“别说好听的。”王良翻着眼皮,瞪着一对黄绿眼珠说:“你们送上的银子,我要全交给县令大人,让老人家看看,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对待官府、对待县令对待皇上的!”

“走!”王良举起他的执法票牌,像押解罪犯一般,将颜士忠一行人“赶”往县大牢。

松江知县很快将颜士忠一批绅衿,欠纳田赋,宴饮望月楼一事禀报朱巡抚。

朱巡抚在松江知县的报文上批示道:“按照四大辅臣忠告:‘积祖宗之经验:只有用武力和暴力才能征服一切!’”

朱国治审视着墨迹未干的批语,继而又拿起笔来,想到他挑灯研读“辛丑新令”,从中领会咀嚼、消化四辅臣颁发新令的意义、本质、内涵,加上一句:“江南是富庶之地,但汉族绅衿多为狡赖、顽劣。”这位随旗当差的汉军,对付汉族比他的主子心更黑,手更辣。

他把毛笔放在笔架,仰在太师椅上吁了一口气,觉得他加上的这最后一笔,联系先帝遗诏,认为是最能体现今天四辅臣的精神的。他为这神来之笔感到得意。

“笔贴式!”朱巡抚叫来他的秘书说:“赶快把文件退回松江知县,并作附文下达各州府县,一体周知,照松江办法,竭尽全力催缴。”

笔贴式捧过批文刚要走,又被朱国治叫住说:“我还动动笔。”吴国治提起笔,把文中的“汉族”二字重笔勾掉,然后命令笔贴式说:“可以下达了!”

在江南如何对付这里的商贾、绅衿、百姓,刮尽民脂民膏,吸干他们身上的最后一滴血,让他们屈服于大清朝臣膝下,朱国治除了搜刮地皮,在政治上是很有一套阴险,恶毒的办法的。

朝廷的“辛丑新令”和朱国治的传达精神创造的“典例”,很快在各地府县落实。

各州府县的命官,谁个不怕丢官、降级、革职、下牢的啊,都在组织人马,搜罗本地游民、地痞,组成收缴队,会同当地胥吏、乡勇,下到各地进行催缴。很快逮起一批“抗粮”分子,其中有当地著名绅士,也有在籍的官员,仅苏、松、常、镇四州府,被造各册的人数就达13500多人上奏朝廷。

四辅臣很快见到了朱国治报上题参,他们十分重视的就是江南汉族绅士的情况,是不是听话服从朝廷,服从四辅臣,马上批示:“将各州所列名人、绅士尽行革除功名,在籍者提解来京,送刑部从重议处,已死者提其家人。”

四大辅臣的批示,朱国治认为是朝廷重臣对他的最大信任、肯定,这更使他相信,要步步紧随四大辅臣,特别是要紧跟鳌公,他牢记他的话:“只有武力和暴力才能征服一切”的名言。他梦想着皇上、辅臣对他的褒奖、升迁……他陶醉了。

不久,安徽、浙江等地,也把江宁的“经验”学到家,出手一个“狠”字,牢记“只有用武力和暴力才能征服一切”。各地官员,为了邀功请赏,纷纷催缴,造册、逮人,一时江南黑风阵阵,冤案四起,当地士绅,要么大批出逃,要么田产视为大累,廉价抛售,造成田价大跌,田园荒芜。不到一月,有一半以上的大户斥卖祖业,许多地主、文士失去了经营土地的兴趣和信心。

在温习、推荐、落实“新令”、“新例”下,仅安徽凤阳等地,被解士绅就有一百多人。人们正在惶惶然中,又传出一条大新闻,太仓的吴老爷——吴伟业被押起来了。

吴伟业是谁?今天好多人都知道其大名的。他字骏公,号梅村,是明崇祯四年(1631年)的进士,那一年他才23岁,是属于青年得志的才子,被授翰林院编修,历官东宫讲读官、南京国子监司业、左中允、左庶子等职。甲申之变后,入南明小朝廷任少詹事,与把持朝政的马士英、阮大铖不合,愤而辞官家居。

这时,作为诗人,他亲眼看见中原沦亡,嘉定屠城、江阴十日,那种对江南人民的血腥镇压,他写下了许多感世伤时之作。

国家不幸诗家幸,

赋到沧桑句便工。

《清史稿·列传二百七一》对吴伟业是这样记载的:

顺治九年,用两江总督马国柱荐,诏至京。侍郎孙承泽、大学士冯铨相识论荐,秘书院侍讲,充修太祖、太宗圣训纂修官十三年迁祭洒。丁母忧归。

他在入朝时,心情十分复杂、痛苦,他曾哭着对他的好友说:“余非负国,徒以有老母,不得不博升米供菽水也。”

吴伟业在北上途中,路过淮阴时,心情更加沉重,他愧悔地写下这样的诗句:

我本淮王旧鸡犬,

不随仙去落人间。

他的这种愧悔,除了自身的心理感到作为贰臣的羞辱,同时家庭、社会、文明诗友对他的影响和压力不小。人们在他北上时,三吴士大夫集于虎丘送别,曾有一诗曰:

千人石上坐千人,

一半清朝一半明。

寄语娄东吴学士,

两朝天子一朝人。

他辞官回到家乡太仓,生活也并不平静,他对自己屈节仕清,一直认为是“主尽平生”的憾事。人格丧失已尽,没脸见人。

而漏船偏遇顶头风,他家也欠下朝廷的田赋,催缴的官吏如狼似虎,根本不相信作过京官的人家里会没有银子,便以“抗粮”之罪造册,拟送刑部。

他虽然最后没被刑部论罪,但活得十分沉痛,一直在担惊受怕中过活的,这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他是在康熙十年12月14日病逝的,他给亲朋留下一段催人泪下的遗嘱:“吾一生遭际,万事忧危,无一刻不力难坚,无一境不尝辛苦,实为天下大苦人。吾死后敛以僧装,葬吾于邓尉灵岩附近,墓前立一圆石曰:诗人吴梅村之墓”。

吴伟业死了,而他的良心未死,他得到了亲朋好友和社会的广泛同情、谅解。

一起被造册的,还有江南的著名诗人、绅衿,他们是王瑞士、吴宁周、黄庭表、浦圣卿等,后来一起流放到东北宁古塔。

同吴伟业一起被造册的,还有一位江南的大名人,他就是昆山探花叶方霭,当年殿试中一甲第三名,授职翰林院编修。他欠下的田赋是多少呢?胥吏告诉他说:

“一文制钱!”

“一文制钱,怎么也要造册呢?”叶探花既是求饶,又十分迷惑不解。

“欠一文制钱也是‘抗粮’,要解官府。”叶文霭怎能拗过凶残的地方官吏,他被列入“抗粮”名册。

人们对于这种大规模的打击汉族士绅、“文人”,只能冷嘲热讽,当时有一首民谣流传,曰:“探花不值一文钱。”田园荒芜,饿殍遍地,哀鸿遍野,江南一下成了苦难世界。

……御史龚鼎孳上疏,由于钱粮新旧并征,参罚迭出,旧欠没还新债又添,人们承受不了,请求将康熙元年未缴钱粮尽行蠲免。

朝廷审时度势,最后准了这一奏请。

这样,以江南为中心,波及安徽、浙江及全国各地的这场奏销大狱,渐渐平息下来。

那么,还有朱国治呢?

朝廷放他去云南做巡抚,后被吴三桂杀了。

据说这个消息传到江南,家家庆贺,市井酒卖完了,阳澄湖的大闸蟹也被抢光了。

朱国治虽然死了,“奏销案”平息了,清廷对于江南的地主、文人绅袗的镇压,并没有停止。接着又发生了科场案、通海案、明史案……一个渔米之乡,成了重重灾难之地。有的乡试中而被革去生员,有的中了进士而举人已除……更为惨重的是,好多府学、县学由于书生文士以逋赋遭受打击鞭笞,没人读书,没人教书,嘉定一学仅余二人。本来对满族统治有极大抵触情绪的汉族,一度趋于缓和的民族矛盾又复杂尖锐起来。

这一系列的冤案,在全国造成恶劣影响,“一时之间,不少无赖、文痞仰承四大辅臣压仰汉族士绅的意图,纷纷赴官府评告、诬陷,不少知名学者在著述中有某些‘抵毁’清朝的逆悖之辞而受非难、迫害……”致使众多知识分子与清朝统治集团产生了严重的隔阂和对立。

怎样解决好这些矛盾,主张复旧的四辅臣,拉着历史车轮倒退,留给康熙的是一道最大难题,和一堆破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