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林徽因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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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跨一条长虹,瞰临着澎湃的海

然后踩登

任一座高峰,攀牵着白云

和锦样的霞光,跨一条

长虹,瞰临着澎湃的海,

在一穷匀净的澄蓝里,

书写我的惊讶与欢欣,

献出我最热的一滴眼泪,

我的信仰,至诚,和爱的力量,

永远膜拜,

膜拜在你美的面前!

婚后林徽因和梁思成开始了长达5、6个月的欧洲蜜月旅行,拍了很多照片,但在建筑系好学生梁思成的眼里,林家美人不是美人,而是成了标尺,林徽因懊恼地说:“在欧洲我就没有照一张好照片,你看看所有的照片,人都是这么一丁点。思成真可气,他是拿我当Scale(标尺)呀。”

后来他们接到梁启超的电报提前回国,选择坐火车从陆路穿越荒茫的西伯利亚。在莫斯科混乱的火车站上,一对美国夫妇查理斯和蒙德里卡·查尔德遇见了林徽因和梁思成:“在这些粗鲁的、发臭的旅客群中,这一对迷人的年轻夫妇显得特别醒目,就像粪堆上飞着一对花蝴蝶一样。”

这对夫妇就像美国诗人庞德,在拥挤不堪的车站上,产生了诗的意象:“人群中这些面庞的闪现;/湿漉的黑树干上的花瓣。”

在漫长的旅途中,他们成为了畅谈的朋友:“在我们看来他们好像反映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光辉和热情。在这种相互愉悦的心情驱动下,我们几乎立即投入了热烈的谈话——在他们是因为,他们向我们解释说,他们是满载着美国的体验回国去,急于要把它们付诸实践;而在我们则是因为我们刚开始投入到一次通向其艺术和哲学久已深深吸引我们两人的地区的伟大旅行。今天回顾起来,火车旅行生活的单调以及同其他旅客交谈的语言障碍显然也促进了友谊……但是谁能‘说清楚’爱?它就这么来了——我们相互陪伴时感到欢喜并且发现彼此间很容易亲密地找到共同的观念、计划和志向。”

“我们在沈阳停下来,对一座沿大街布置着石刻人像的古老大图书馆作了礼节性的拜访。思成的父亲在那里有熟人,当我们走过毛笔书法和绘画的珍藏精品展览时,梁这个姓氏产生了巨大的奇迹,引来无数的打躬作揖。

“从大连我们登上了一艘日本轮船横跨直隶湾驶往大沽口,天津的外港。然后又在黄昏和瓢泼大雨中从天津登上一列又慢又漏的火车前往北京。车顶上坐满了乘白车的旅客。尽管如此,雨水还是漏进来,落到我们用报纸折成的帽子上,落到立在座位靠背上点着的蜡烛上。我们就这样到了北京,一个鼻孔里是晚香玉的味道,另一个鼻孔里是粪臭,混合着人力车夫和乞丐的叫喊声,在吵吵嚷嚷中把我们迎到了这座我们梦寐以求的城市。”

回到北京后的情景,梁启超给自己其他孩子写信说:“新人到家以来,全家真是喜气洋溢。初到那天看见思成那种风尘憔悴之色,面庞黑瘦,头筋涨起,我很有几分不高兴。这几天将养转来,很是雄姿英发的样子,令我越看越爱。看来他们夫妇体质都不算弱,几年来的忧虑,现在算放心了。新娘子非常大方,又非常亲热,不解作从前旧家庭虚伪的神容,又没有新时髦的讨厌习气,和我们家的孩子像同一个模型铸出来。”

徐志摩也在与林徽因阔别四年后重逢,他给陆小曼写信说:“林大小姐则不然,风度无改,涡媚犹圆,谈锋尤健,兴致亦豪。”林徽因还是当年那个带酒窝的姑娘!

梁启超,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像所有当今父母一样,为孩子的工作问题操心着。起先他也在走关系希望梁思成能进清华大学,但清华大学回应并不积极,而在筹建建筑系的东北大学却热切地发来了邀请书。于是林徽因、梁思成应张学良校长邀请来到东北大学任教,创建了当时中国大学里的第一个建筑学系。林徽因在此讲授“雕饰史”和建筑设计,以及专业英语。梁思成刚到东北大学时月薪265元,而当时像骆驼祥子这样的车夫一个月的工钱不过2元上下。

据当时上过林徽因课的学生讲,有一天上素描课画石膏头像,他不大会画,林徽因一看着急地说:“呀!怎么不像人画的。”他大受打击,去找梁思成系主任要求转系,梁思成一再挽留说是林徽因着急说走了嘴,不是那个意思,但这位同学还是改了系,改学土木,后来在这个专业上获得了很高的成就。当这个已经是老教授的学生谈起这段往事时,对林徽因满是钦佩之情,说学建筑学要有一定艺术才能,而林徽因一着急说走到嘴,让他最终选择了适合自己的方向。

而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地方,东北大学的宿舍,一到晚上窗外就经常有土匪出现,大家都不敢开灯,而在黑暗中,林徽因却兴奋地隔着窗子往外偷看,看见那月光下土匪们骑着骏马,披着红色的斗篷,奔驰而过,她想到的是好罗曼蒂克!

林徽因这个能看见每一瓣静处的月明的女子,却能将月光下奔驰而过的红色斗篷看若花,一朵一朵砰砰地为她打开,这是一个激昂的女子,正如她《激昂》的诗篇一样——

我要借这一时的豪放

和从容,灵魂清醒的

在喝一泉甘甜的鲜露,

来挥动思想的利剑,

舞它那一瞥最敏锐的

锋芒,像皑皑塞野的雪

在月的寒光下闪映,

喷吐冷激的辉艳;——斩,

斩断这时间的缠绵,

和猥琐网布的纠纷,

剖取一个无瑕的透明,

看一次你,纯美,

你的裸露的庄严。

……

然后踩登

任一座高峰,攀牵着白云

和锦样的霞光,跨一条

长虹,瞰临着澎湃的海,

在一穷匀净的澄蓝里,

书写我的惊讶与欢欣,

献出我最热的一滴眼泪,

我的信仰,至诚,和爱的力量,

永远膜拜,

膜拜在你美的面前!

林徽因,很多时候我们只看见爱情给予她浪漫的光芒,而其实,是她给予了生活浪漫的光亮。她是个温柔如丝的女子,又是个坚硬若刃的志者,丝绸的光,刀刃的闪都是她耀眼的锋芒,这样的矛盾才是迷人的女子林徽因。

如果没有后来在事业上成功的坚韧大器的林徽因,如果她只是被徐志摩爱过一场的林徽因,那么她只会被众人如忘记一段风流般忘怀,忘记在风流淘尽的时光大浪中,那世间只有一段徐志摩的情史。幸好她是林徽因,徐志摩的爱只是她青春岁月的百花冠冕。

从东北大学开始,这位女子的风华开始绽放,她的光芒从雪化后那片鹅黄开始,从初放芽的绿开始,从水光浮动着梦里期待的白莲开始……

林徽因在东北大学是个勤恳的老师,几乎每晚替学生修改绘图作业,深夜里才披星戴月地回家,而她和梁思成教出来的学生有几位成为了中国著名的建筑师,这对夫妇闪耀的光芒让紧随的陨石也能反射出星光。

当东北大学的第一个学期结束时,梁启超因3年前在协和医院被误割健康的左肾而于55岁英年早逝。据当时的参加手术的实习医生说:“在病人被推进手术室以后,值班护士就用碘在肚皮上标错了地方。刘博士就进行了手术(切除那健康的肾),而没有仔细核对一下挂在手术台旁边的ⅹ光片。这一悲惨的错误在手术之后立即就发现了,但是由于协和的名声攸关,被当成“最高机密”保守起来。”

刘博士是当时协和医学院著名的外科教授,据说在那次手术以后他就不再是那位充满自信的外科医生。

这一年8月,因产期临近而回北京的林徽因在协和医院生下了女儿,取名再冰,以纪念号为“饮冰室主人”梁启超。

孩子刚满月,他们又回到沈阳,但是繁重的工作以及东北的寒冷,让林徽因感染了肺结核病。这个病将一直折磨着她的后半生,她又成为那在月光下披着红色斗篷的骑士,与病痛挥剑驰马作战。

林徽因在东北大学这几年间,应张学良之邀,设计了“吉海铁路总站”,还是跟她的作业一样,最后由梁思成审定。整个建筑呈雄狮状,狮尾是钟塔,象征着中国如雄狮初醒。

又在张学良征集“东北大学校徽图案”时,林徽因以“白山黑水”的设计图案中了选,获得奖金400元。设计的校徽正上方是“东北大学”的古体字,东北和大学之间是八卦中的艮卦代表东北,下面是狼和熊,表示东北正受列强的欺侮,形势危急。而知行合一是东北大学的校训,沿用至今,不过今天校训加了一句,变成“自强不息,知行合一”。

这就是那个把骑士的红色斗篷看作奔驰的花朵的女子,挥动思想的利剑,舞它那一瞥最敏锐的锋芒,像皑皑塞野的雪,在月的寒光下闪映,喷吐冷激的辉艳,斩!

1930年,林徽因因为肺结核不得不回到北京,住在了北总布胡同3号,她和梁思成在这里一直住到1937年。

回到北京后,听说医生的建议,林徽因到香山养病。

在去香山前,徐志摩见到她的病况,吓了一跳,给陆小曼写信说——

“最后要告诉你一件我决不曾意料的事:思成和徽因我以为他们早已回东北,因为那边学校已开课。我来时车上见郝更生夫妇,他们也说听说他们已早回,不想他们不但尚在北平而且出了大岔子,惨得很,等我说给你听:我昨天下午见了他们夫妇俩,瘦得竟像一对猴儿,看了真难过。你说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和周太太(梁大小姐)、思永夫妇同住东直门的吗?一天徽因陪人到协和去,被她自己的大夫看见了,他一见就拉她进去检验;诊断的结果是病已深到危险地步,目前只有立即停止一切劳动,到山上去静养。孩子、丈夫、朋友、书,一切都须隔绝,过了六个月再说话,那真是一个晴天里霹雳。这几天小夫妻俩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直转,房子在香山顶上有,但问题是叫思成怎么办?徽因又舍不得孩子,大夫又绝对不让,同时孩子也不强,日见黄白。你要是见了徽因,眉眉,你一定吃吓。她简直连脸上的骨头都看出来了,同时脾气更来得暴躁。思成也是可怜,主意东也不是,西也不是。凡是知道的朋友,不说我,没有不替他们发愁的;真有些惨,又是爱莫能助,这岂不是人生到此天道宁论?”

疾病折磨着林徽因,让深爱她的人,看着自己珍重而不得的宝玉历经人世之劫,即使远观,也情痛难禁。徐志摩的信写得冠冕堂皇,似乎对林徽因再无情,写的都是别人的事,可那细节历历在目,却是把情欲盖弥彰。

然而即使在病中的林徽因,仍然让任何一个女子遇见而难以忘怀她的美,一个女子写在香山路遇她的情景:“有一天同一位朋友上山游览,半山上一顶山轿下来,我看见轿子里坐着一位年轻女士。她的容貌之美,是生平没有见过的。想再看一眼,轿子很快下去了。我心中出现‘惊艳’两字。身旁的人告诉我,她是林徽因。用什么现成话赞美她?‘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等都套不上,她不但天生丽质,而且从容貌和眼神里透出她内心深处骨头缝里的文采和书香气息。”

林徽因,住在香山半坡“双清别墅”旁的一排平房里,20年后,毛泽东在双清别墅里筹建了新中国,写下那首《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而曾偏住一侧的林徽因,这一偏向,偏成了一个唯美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