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工兵们在森林里把木料砍伐下来,计划着、测量着的时候,邵斯诺伏金便在防守这边河岸的一个营的前哨里住下来,计划中的桥梁就建筑在这里的对面。从这个有利的地点,师部工程师对于情况作了一个彻底的研究。我们军队所守的河岸,正如大多数俄罗斯河流的左岸一样,是低平的,仅有缓缓的斜坡。反之,在德国人所藏身的右岸则高耸而险峻,在白天的时候敌人对于红军防线的一切动作都看得十分清楚。
每天夜里德国人都严格地执行着他们通常的任务,从他们高耸的河岸上把曳光弹像雨一般地投射到左岸来。子弹在我们的战壕上呼呼地飞过,砰砰地打在我们河岸上,或落在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德国人充分地利用他们优越的地形,使我们的河岸经常在他们的监视之下。白天在这里建造一座桥梁是根本不可能的,纵然在夜里建设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右岸是太高太险了,我们这边有任何活动的迹象,都要立刻引起敌人的注意。
但是怎样能够把木料运到河边去,怎样能够把它们送到需要的地方而不让敌人看见呢?邵斯诺伏金对于这个问题耐心地思索了很久,最后他想到了一个妙法。是的,当然德国人从他们河岸上对我们这边看得很清楚。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必须把木料从他们的河边运下,而不从我们的河边运下。
对德国人有利的险峻而高悬的河岸,却遮住了他们自己的视线,使他们看不见正在他们面前---在他们那边靠河沿的狭长地带上---所做的事。
有一个地方河流有一个陡弯。而且正在这里我们这边有一个深谷一直通到河边。木料将来可以集中到这里而不被敌人注意,把木料运过河去,然后顺水漂到建筑桥梁的地方。是的,这就是所要做的事情---木料将来就在德国人面前,顺着他们自己的河岸漂过。只有这一种办法。
同时坦克兵则在森林的空地里试验着实验桥梁。邵斯诺伏金造了一座将来架在河里的桥梁的精确模型,它构造得十分精细:宽度,长度,一直到标柱---这种标柱将来在进攻开始的前一刻钟,他要亲自把它们插在桥梁两边的河床上。甚至在这个陆地上他还试验着一个很小的狡计,就是使他的桥成为“单行桥”---只能从东向西走,不能从西向东走。在桥的一端,有倾斜的石坡使坦克很容易爬上第一对木桩,但是在桥的另一端,木桩的尽头并没有引导上桥的斜坡,而是突立在那里。虽然这种情形并不妨碍坦克下到对岸去,但是没有斜坡的帮助坦克是不能爬到桥上来的。这样纵然德国人在事前偶然发现了这座桥,他们也不能够利用它。对于我们自己的坦克兵,则使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渡过河岸去。他们一点也不会想到退回来的事。
工兵们花了两天时间准备木料,并且把它们做成大小合适的梁木。通常这种做支柱的梁木都要用铁扣钉在一起的。在目前情况下却做不到这样。工兵们必须夜里在河里不声不响地工作,任何敲打的声音当然都是绝对禁止的。邵斯诺伏金命令用铁闩同螺丝钉把梁木扣在一起,注意着这种工作要安静而精细。俄国优秀的木匠通常都是喜欢制造小巧精致的木工,正是目前情形下需要的。
现在是十一月初,夜是极黑暗的,天空被浓厚的黑云所遮蔽,一点光亮或星辰都不见。
基本上所有最细小的事件都要详细地考虑到并且预先准备好。例如,普通在梁木上画线是用铅笔,粉笔,或木炭,而现在的情形下都不能够用了。因为要在黑暗中可以看见这种画线使梁木安置得很合适。那么一盏灯或至少一根火柴必须点起来,但是这在距离德国人只有150码远的地方,是绝对不能这样做的。于是全部线条必须细心地雕刻出来,这样他们可以利用触觉把各个梁木分清,并把它们安全放到适当的位置。
在第三天夜里,邵斯诺伏金同着工兵连长凯乌洛夫及连长助手毕科夫开始着手建筑桥梁。虽然是深秋而天气已经十分寒冷了,水面上开始结着一层薄冰。把梁木拖到水深及颈的对岸,然后再把它们顺水推到下游去,这需要有非常的忍耐性,纵然是对于最冷天气已经习惯的人。
冰水像刀子一样的割人。人们心中所迫切希望的就是赶快把梁木运到目的地,然后再赶快转回来可以在火边至少烤一会儿。但是过分匆忙是严加禁止的。稍微有一点疏忽,激起了极小的水声,就可能把全部事情破坏。两个人在水面管理着一根树木。后面跟着另外的人,他们沿着德国人的河岸同样小心地向下游移动,运石块作固定桥基之用。运石块的人尤其要特别小心,绝对不容许有一块石子落到水里溅出声音。
第一夜的工作把两对木桩牢牢地安置在了河床上。在白天的时候,这些木桩我们自己同德国人都看不见。第二夜又有两对木桩安上,第三夜安置了最后的三对。
在这些夜中,每夜都有子弹在人们头上呼呼飞过。德国人对这一段河流经常地扫射,正同对其他的河岸一样,“以防不测”。工兵中有很多人死伤。死的与伤的都被极小心地抬回来,如同对于其他工作一样慎重。
河水一夜比一夜更冷起来,现在的水面上所结的并不是零碎的小冰块了,而是连接在一起的一整片容易破碎的薄冰,这种冰割在人们的手上好像刀子一般。他们的脚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早晨回到他们的地下室里,甚至麦酒也不能让这些冻得发抖的人们温暖起来。
但是,无论怎样,在第三夜终了的时候,七对木桩全都安置在河床上了,它们是坚固的,嵌入在石头里,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儿也看不见。最后一夜尤其寒冷,早晨整个河面结着一层坚固的冰。
“刚好,”师部工程师想,“再过一天或两天我们就太晚了。”期待着进攻的命令觉得时间过得非常慢。没有人能够知道究竟哪一天或什么时间开始进攻。河面上结着冰。邵斯诺伏金看着逐渐降落的水面十分担心。当然他在计算当中对于这种情形已经留有余地,木桩比水位最低时候的水面还要低一点。但是如果河水空前地低落又怎么办呢?总之,自然界的情形是完全变化不定的。对于这种最坏的可能性,他仍然考虑到了。如果到了紧急时候水位继续下落,他所能够做的是把木桩的顶端削去。这在一夜之间就可以做到的。
最后等待了好久的命令终于接到了。夜里,邵斯诺伏金带了一群兵走到河里去,把冰凿通,把事前所准备的标柱插到桥的两边。现在它变成了一条正规的道路,坦克车可以在上面通过而不至于走错,正合乎进攻的需要。
天亮的时候,我们的坦克像几百门大炮一样隆隆地响起来直开到河面上去,冰---使德国人大为吃惊---并不遵照物理学的定理崩溃下来,这时在一些可怕的机器前面有一个矮矮胖胖的、穿着咔叽军服的人领着路,这便是师部工程师邵斯诺伏金---水底桥梁建筑者。
报道评析
新颖独到
这是西蒙诺夫在卫国战争中写的一篇通讯。他描写的不是炮火纷飞的战争场面,而是选取了战斗之前的一个侧面,来反映苏联人民在伟大的卫国战争中是怎样克服种种困难,用他们的聪明才智为战斗的胜利作出贡献的。这个角度选得极有新意,不雷同,使这篇通讯显得新颖独到、别具特色。
在写作上,西蒙诺夫对通讯的结构安排得也很巧妙。开头他故意留下悬念,只写坦克兵们在进行奇怪的行动,不直接说明这是为什么,使工程师邵斯诺伏金设计水下桥梁的特殊创造更加突出。然后再交代背景,说明情况,让读者了解到这座水下桥梁的出现是多么的不容易,对战斗的胜利又是多么的重要。在结尾处西蒙诺夫没有立即写战斗的情形和结果如何,但读者是清楚的,通过这座令敌人吃惊的水下桥梁,红军的坦克向敌人展开了猛烈的进攻。整篇通讯结构严谨,不使人感到松散,集中突出了水下桥梁的设计和建造,主题很鲜明。
新闻记者必须具有“用眼如锥”、“目光如炬”的敏锐发现力。美国新闻大师普利策曾说:“倘若一个国家是一条航行在大海上的船,新闻记者就是船头的瞭望者。他要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观察一切,审视海上的不测风云和浅滩暗礁,及时发出警告。”由此可见,新闻敏感对于新闻记者至关重要。所谓新闻敏感,是指识别、判断和捕捉具有新闻价值的事实的能力,是一种职业敏感。“记者要有孩童般天真的眼睛,猎狗般敏锐的鼻子”,这正是对新闻敏感的最好表述。高度的新闻敏感来源于新闻记者对外界事物的细致观察和深刻思考,否则就创造不出思想深刻、发人深省的作品。应该说,西蒙诺夫这篇报道的成功正是凭借这种“独具慧眼”的高度新闻敏感。事实证明,西蒙诺夫明察秋毫,见微知著,关于战争场面的选择完全正确。同时,这篇报道也恰恰说明了现实中并不是缺少新闻,而是缺少发现新闻的眼睛。
有些记者常常感叹抓不到“真金”,作品千篇一律,没有新意,吸引不了受众的眼球。其实缺乏政治敏感和发现力是一大原因。政治敏感是记者结合政治形势对外部事物的综合判断。有了政治敏感,才能胸怀全局,从整体出发审视一切,洞察、挖掘新闻背后更有价值的新闻,提高作品的政治含量。而要具备高度的政治敏感,必须有勤于思考的大脑和善于观察的眼睛。法国著名雕塑家罗丹认为,发现能力是艺术大师的必备条件之一。他说:“所谓大师就是这样的人:他们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别人见过的东西,在别人司空见惯的东西上能够发现出美来。”罗丹的这一观点,同样适用于战地新闻记者。战地新闻记者是战争的见证人,是时代活动的参与者,是时代风云的记录者,更加需要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
因此,作为战地记者唯有把自己融入时代的洪流,把自己的前途命运与军队的前途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关注时代走向,关注战争发展,才能从全局上思考问题,用新闻智慧揭示问题,在别人看似平凡的事物之中,发现其非凡的意义,创造出与众不同的作品。
同时,语言实在,没有过分的夸张和渲染也是本篇报道的一大特色。建造水下桥梁本是奇特的事情,只要把真实情况告诉读者就足以说明问题。可以说,没有什么能比事实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