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要带我去看医生的第二天,她生拉硬扯地把我带到一家私人心理咨询中心。
负责接诊的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当我坐在他的对面单独接受他的讯问时,透过他鼻梁上架着的厚厚的近视镜,我看见他那双小小的、眯着的眼睛异常有神,充满着对别人隐私探究的兴趣。我对那种猎奇和含混暧昧的目光异常的讨厌。
“小姐,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他尽力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来。但我仍能透过厚厚的玻璃镜片看到他眼底的探奇的目光。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张爱玲在《十八春》里描述的祝鸿才——笑的时候像猫,不笑的时候像老鼠。
“没有。”我懒懒地答。“只是总梦见有讨厌、丑陋的虫子在我梦中跳舞。”我随口跟他胡扯。
“哦?!”
“是的,是有讨厌、丑陋的虫子总在我梦中跳舞。我赶不走他们,这让我感到很郁闷。”
“小姐有很多追求者吗?”他推推眼镜,饶有兴趣的问我。
看我挑着眉,一脸要发作的表情,他不等我接口,又忙道:“很抱歉,女士,请原谅我这么唐突一问。因为根据心理学家分析,梦境在某种程度上说是现实生活的反映,这就是所谓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果我们对现实生活中的人和事不满,这些人和事则会被冠以我们主观的色彩在梦中再现。小姐长得这么美丽动人,身边肯定追求者众多,而这中间又肯定有很多小姐您不喜欢的男士在内。这些不受您欢迎的男士让您感到厌烦,于是在梦中你把他们幻想成一只只讨厌、丑陋的虫子。但由于他们又始终生活在你周围,让你欲逃脱不能,于是你会梦到那些虫子始终围着你跳舞的情形。根据我们心理学界的权威专家认定……”他兀自在那喋喋不休。
我皱起了眉头,那一刻,我分明觉得他就是一只讨厌而丑陋的虫子。
我“呼”的一声起身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他惊愕地看向我,“小姐,你要干什么?”
“对不起,我没有兴趣听你滔滔不绝的演讲!”我车转身向门口走去。
“可这是我们分析你心理疾病的切入点呀!”
我的手本来已触到了门柄,听到这话,我猛地回头,对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没——病!”然后打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在外面候着的汪沄看我这么快就出来,也诧异道:“怎么了,陶子?这么怒气冲冲的。”
“我们走!”我拉着她朝外走。
“可是——”
“没有任何可是!”我斩钉截铁地说。
我看心理医生的事到此就告一段落。以后任凭汪沄怎么劝说,我都坚决不去。
而在那个时候,我却发现了比让我不能演戏,不能有一段美丽的爱情、一个美满的婚姻更让我震怒,更让我觉得糟糕的事情——我已染上了毒瘾!
当我得知这一消息时,我觉得我已经疯掉了。而在我疯掉之前,这个世界早已是一个疯狂的世界。
这件事情得从我去找阿三要烟说起。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拒绝出门,天天就窝在我和汪沄的那个“家”里睡觉,抽烟,看碟片。
阿三在酒吧里给我的那些烟很快就被我抽完了。而且他果如他先前承诺我的又陆续送给我几包女士烟。
我在附近的超市和商店买过几次烟,但感觉总不如阿三送我的烟口感好,好抽。
那天,我窝在床上看碟片。
把烟盒里仅剩的一支烟抽完后,我还是很想抽。于是穿鞋下楼去附近的烟酒专卖店买了一包烟。
再回去,任我怎么抽都抽不出原来的味道来。我开始急躁,并且对原来那烟的味道异常渴望起来。
近来,我总爱急躁,那烟能让我获得暂时的安宁和快感。而且随着烟雾四起,我会忘记我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边缘人。
在阿三道出原由之前,我一直以为那种急躁和不安是由于我对糟糕现状不满情绪的自然流露。
我打电话给阿三,直截了当地说我需要烟。
阿三在电话那头开心地笑。我最近向他要烟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他说:“我现在走不开,乐队在忙着演出呢。要不你过来取?”
我犹豫了一下,答应。
放下电话,我开始洗刷,换衣,上妆。
很久没这么打扮过自己了,尽管以前这是我每天的必修课。
镜中的我依然那么美丽,但美丽中掩饰不住一种疲惫之态。
我不停地打着呵欠,感觉有眼泪向外流。
我敲敲自己的头,镜中的我满面凄哀。“我怎么堕落至此!”我喃喃地问我自己。
提起手包,我下楼截车赶往“崛起”。
没有见到汪沄,我暗自庆幸。
我直接找到阿三,他正摇头晃脑地击鼓。看到我,他眼睛一亮,满脸堆笑。
“陶子,你有好久没来学鼓了!”他笑道。
“我没兴趣!”和他走至一边,我便急切地问他:“烟呢?”
看我急切的目光,他笑着接口:“干吗这么着急?”
我从皮包里拿钱。“这次多给我几包。”
他推开我递钱的手,“我说过我不要你的钱,陶子。我喜欢你,为你付出我心甘情愿!”
他欲揽我的肩,我一下子推开他。心里诧异阿三今天怎么这么直白。以往他虽有所表示,但从未像今天这么大胆爽快,且微笑着出口。
“我不想听这样的话!给我烟!”我接连又打了几个哈欠。
阿三的笑意更深了,他微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帮我点上。
“陶子,我对你是真心的,我爱你!”
我深吸一口烟,才抬头看他。“我说过我们只能做朋友!”我吐了一个烟圈。
“朋友也可以变成恋人!”
“不可能!我们决不可能!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类型?”他斜着头问我。
我哑然。
“我现在一心只想成名,还顾不到考虑爱情。”思虑片刻,我说。
“总之,你不是我喜欢的那个类型!”我补充道。
“可我们会相爱的!”他言之凿凿。
“嗤”,我冷笑,“那你去一个人恋爱吧!”
“你会爱上我的!”他又说,“最起码你会跟我在一起!”
“做梦!”我斥之以鼻。
“想不想要烟?”他转开话题,调笑地斜睨着我。
“拿来!”我伸手欲取。
他却一下子捉住我的手放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我呆住。
待他放开我手,想都没想,我拿起手包就朝他的头顶砸去。
“你个流氓!”
“干吗这么大火气!”他毫不生气,依然一脸坏笑。
我转身,气呼呼地离开。
“你不要你专门来取的东西了?!”阿三在后面扬着声音叫。
我顿一下,仍然向前走。
阿三追上我,向我道对不起。然后他让我在那儿等了一会儿,匆匆拿了几包烟给我。
我收起烟。冷冷地对他道谢。
我从包里抽出几张钞票扔向他,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我听见他在我身后笑。
我咬咬牙,我想他在得意他碰到了我的手。
我在心里暗暗发着誓:以后再也不见阿三这个可恶的家伙!
晚上汪沄回来的时候问我,“听阿三说你去酒吧了,为什么不见我就走?”
“我去了没见到你。怕影响你工作也没专门去找你。坐了一会儿,有点儿困了,于是就直接回来了。”我不敢直视她盯着我的眼睛。
“是吗?”她的眼光再逼视着我。
“当然。”我转身,避开她那刺人的目光。
“陶子,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谎了?”
“我怎么说谎了?”我心虚的说。
“你去向阿三买烟了,对吗?”她一手扶着我的肩,另一只手捏着我的下巴让我面对着她。
“是。”我小声地说。
“你真是堕落到无可救药了!”她一把将我推开。
“给,这是阿三退还你的钱!”她把钱从口袋里掏出,气咻咻地摔给我。“我讨厌你抽烟!”
“我知道。”我喏嚅。
其实一开始我和她一样讨厌烟的味道。
在我们相处后不久,我强烈要求她抽烟给我看,因为看着她抽烟,我会产生一种奇妙的心理反映。
她讨厌抽烟,但她抽烟的姿势很好看,最起码在我看来是如此。她拿烟的姿势不像我或其他的女性。她像个男人那样拿大拇指和食指夹着烟,很男性化。
每次我央求她抽烟给我看,她总是抽几口就把烟掐灭。她说她受不了烟的味道。她掐烟的动作也很男人味,很果断。
看她抽烟的时候,我是用欣赏和爱抚的目光看她的。我要不托着下巴坐在她面前盯着她看,要不和她并排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瞧。而她会在猛抽了两口之后,恶作剧般地把大团大团的烟雾喷到我脸上。那时我会心满意足地娇笑着骂她坏。那个时候,我会比平常更喜欢她十分。那个时候,我会痴傻地想,她分明就是我现实生活中阳光、清爽、俊朗、惹我怜爱的美少年!
“为什么非得问阿三要?”
“他的烟好抽。”
“外边没有卖的吗?”
“外边的口感不好。”我低眉顺眼地回答。
“没有卖一个牌子的吗?”
“有,但是总不如阿三的口感好。”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我怔住了。我怎么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为什么?!”她继续逼问我。
“我没想过为什么。”我老实地回答。“也许外面卖的是假的。”
“你躲着我抽了好多烟,对吗?”
“不多。只是一点儿。你不在家时偶而抽两口。”我小声的说。
“上瘾了吗?”我看出她的目光有种恐慌的害怕。
我开始慌了。我在想我是不是上瘾了。似乎是,又似乎不是。因为我不确定我的急躁情绪是受心情的影响还是烟的影响。
“你说呀!”她有点儿急了。
我内心突然一片平静。
面对她,我坚决地说,“没有!”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
“对不起,陶子。我的态度可能有点儿恶劣,但我真的担心你出事。你知道,这环境太复杂了,什么可能都会有。再说,我一向对阿三的印象不大好。他看起来有点儿邪气。我怕他在你的烟里使诈。当阿三让我带钱给你时,我问他干吗要给你钱。当我得知你是去向他买烟时,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紧张。我问他你是不是经常去向他买烟吗。他不置可否地笑笑,也不说话。这可吓坏我了。我真怕他给你的烟有问题,毁了你!陶子,以后试着把烟戒了好吗?你这个样子让我心疼,让我心痛。我以后会加倍疼你的。我们要相互扶持,为我们的将来——”
她的话说了一半,就被我用热烈的吻堵住了她接下去要说的话。
好久没对我说过这么动情的话了。我只要她的一颗心,只要一颗心!我讨厌猜测。我要她亲口明白无误地告诉我她的心,她对我的感觉。那样让我觉得她是爱我的,我所牺牲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一刻,我决定重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