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言情月未央
388000000014

第七章 真相大白(下)

雷雨不息,我的疼痛却已然好转,这才有心去看我手中的救命稻草,那便努达海的手。屋子里除了我,就只有努达海,那当然是他的手,但疼痛发作的时候,我就连如此简单的问题都想不出。从前头痛,我都是躲在爹娘怀里,时隔几年再也没有人在我最难过的时候给予安慰。失落已久的安全感霎时回到我的身边,我木木地凝视着他强有力的手。

想必努达海觉出我的手松懈了,他问:「不痛了?」

「好多了。」我赶忙把手抽了回来,吁了口气,「谢谢。」

「哪里。只要姑娘不怪罪就好,我刚才,其实就无意,无意间一抬手,正碰上……」

「我知道,我明白。」

我对心底的暖意满是恐惧,这能代表什么呢?我暗自握着空拳,清楚地看到他的辫子头,我必须清醒,必须理智。我们的手握在一起只是碰巧而已,我心里会有感动不过是恍惚罢了。我想逃,立刻逃走,离这个相貌堂堂却双目失明、曾经为我吸蛇毒、通宵听我滔滔不绝讲故事、刚刚细心帮我分担痛苦的辫子头远远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头痛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不知道哪一刻会痛、哪一时会失明,甚至……甚至哪一日晕厥不再醒。然而,我很清楚自己的心,多留在他身边一天,心里的不忍、不舍便会越多。所以,我一定要走。我不是常人,不能无限期地放任自己,我没有多余的时间等到心中的留恋如水漫金山,待到那时便害了……我正想着,忽然发觉水漫茅草屋了。真见鬼,老天偏偏与我作对。我想走,它就电闪雷鸣。我想离努达海远一点,它就水漫茅草屋。

「努达海,水灌进来了,过来这边。」

我搀着努达海,挪向一隅,我们挤在两尺见方的小角落,因为这里地势较高。我抱膝,与努达海同样的动作,两人就像可怜没人要的流浪孤儿。我真的是,但他不是,他还有额娘呢!

我的头又隐隐痛了起来,一个闪电当空劈下来,耀眼的电光刺透了我的眼底,刹那间我的世界黑了。

「努达海,努达海……」我慌了手脚,胡乱地抓到了他的胳膊,「天怎么黑了?」

「呃……这……天黑,黑了?」

「是呀!我问你,天是不是黑了?怎么我一点都……」我太糊涂了,怎么会对盲人发问?但是我不甘心去相信眼前的颜色。这究竟是天气异常,还是我失明了?会是后者吗?会吗?

「未央,你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么紧张?你怎么了?」

「我,似乎……」我声音飘乎地说,「努达海,我似乎……失明了。」

「什么?!」他震惊道。

我心里乱作一团,歇斯底里地朝天喊:「我不走了,行不行?老天,你别这样留我,行不行?我发誓努达海复明之前,我不走了,行不行?行不行?」

「未央……」

我觉得项上扛着的不是人头,是石头,沉重而不懂思考,我负担不住,它便重重地垂了下去……

几声哀叹传进我的耳朵,有温布哈的,也有努达海的。我回忆着自己晕厥之前的情景,雷雨、黑色……那么,现在呢?我睁开眼睛,看到的依然是令人失望甚至绝望的颜色。

「未央,你醒了吗?」温布哈说,「未央?」

我抚额,头不痛了,眼睛仍看不到光,「温布哈,你回来了吗?我昏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你居然问这么白痴的问题!努达海说你失明了,难道是真的?小白痴,你究竟有什么毛病?」温布哈的声音就在我面前。

我愤愤然道:「白痴,都怪你,你跑到哪里去了?谁让你不早些回来,害我眼睛看不到!」

「我害你?我冤枉死了!那么大的雷,我怎么回来呀?雨刚停,我才敢跑回来,结果一进门,就看见你倒在努达海身上。再说了,你眼睛看不见,怎么是我害的?我一没惹你,二没害你!」

「你不早回来,我怎么忍心丢下努达海一个人走?然后我越想越窝火,脑袋一急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怎么这么多歪理啊?!」温布哈气愤地说,「你要走?去哪?努达海的眼睛,你不管了?」

「温布哈!现在不是讨论我的时候。关键是,」努达海的声音比我们俩的都平静,「未央,你的眼睛怎么会看不见?」

「她不是说了嘛!被我气的!因为着急,所以就看不见了!」温布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白痴!」

「温布哈,你让未央自己说吧!这不是斗气的时候,未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烦闷地摇头,「你们谁也别理我,让我安静会儿吧!」我闭眼,整个人蜷成一团。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不饿?」

「不饿,不饿,求求你们别再理我啦!」我抱着头,拼命喊。

他们没再说话,我也无言地趴在自己腿上,感觉到了空前的无助与孤独。从前头痛一时,忍过去就好,但眼下黑暗的恐吓是令人难以忍受的。看来我这两天对努达海的痛苦了解得根本不深刻,只有亲身体验了失明,才能明白他是怎样坚强、豁达的一个人。我甚至觉得,今天下午没有给他说故事,完全是我的不对,我不该拒绝他如此简单的「奢求」。温布哈将他推向了纯黑的世界,害他险些丧命,他竟不怪罪。努达海不是嘻嘻哈哈的乐天派,也不是没心没肺的缺心眼,他也有苦和愁,尤其是想到额娘的时候,他也会哀伤。可是他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每日还能有些微笑,言辞平静,他的态度虽然不十分乐观,但至少不是完全消极的,时不时地还要像个长辈似的摆平我和温布哈的无理取闹,偶尔又像孩子一样追着大人听故事。我那时见他打死毒蛇,只觉其神勇。如今想来,对于一个被黑色缠身、扰心的人而言,神勇并算不得什么,难得的是宁和的心绪及镇定的头脑,这便是他的过人之处……天哪,究竟怎么回事?我不禁责怪自己这脑袋,要么疼得不会思考,要么胡思乱想,它全然不懂考虑自己,想努达海做什么?我该想的是我的头疼,我的失明,我的海边,我的生命!我摩挲着自己单薄的手臂,孤独再度袭上心头。

许久,努达海试探地叫了我一声。

我轻轻一应,已经没有力气如之前一般暴躁了。

「眼睛还看不到?」

「是。」

「你……」他慢吞吞地说,「如果,你不觉得我很烦,就和我说说话。」

难道他看到了我孤独的表情?不可能,他是盲人。难道他听出了我寂寞的心跳?不可能,这未免太夸张。管他为什么?世界上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我抿了抿嘴,「好吧,你想说什么?」

「你的病,似乎很严重。失明是怎么一回事?」

「头痛是我在儿时便作下的顽疾,我爹束手无策,遍访名医也不得解。年纪慢慢增长,我的痛苦也加深了。我会昏厥、会失明,一定是和头痛有关。」

「如此说来,你是习惯了。」

「你想错了,完全不是。昏厥、失明,都是第一次发生,我觉得很难招架。」

努达海叹息着,「失明,就连我都几乎招架不住,何况你要承受得更多。未央,你不是孤儿吗?你病得如此严重,独自生活是很危险的。」

我苦笑,「有什么办法?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除了……」我狠狠揉了揉眼睛,「除了黑暗。」

「是吧,或许我需要一生去习惯。但是你不需要,未央,我觉得你的失明就像头痛,会好的。」

谈何容易?我的失明未必像头痛一样,但我很清楚失明是由头痛引起的,这不争气的脑袋里一定有个不该存在的东西,它阻碍了我的视线,如同用黑布遮住眼睛,道理是相通的。如果能够除掉阻碍,那么好起来的不光是我的眼睛,还有我的头。可惜,我做不到,任何人都做不到。

「怎么不说话?」他问,「你该多一些自信才是。」

「我在想,怎么给你解释头痛和失明的关系。眼睛的症状只是表象,症结还是在脑袋里面,头痛不消,依然可能失明。因此要医眼,必先医头。这和你的眼疾就不同了,你的眼睛是被火……」我的话启发了自己,「努达海!你的眼睛,让我看看你的眼睛!」我慌忙站起身来,凑到努达海跟前,「你睁开眼睛呀!抬头,抬头,我要再看看你的眼睛。」

「你?你?」努达海一脸恐慌,磕磕巴巴地说,「你不是?怎么?怎么你,难道你又看见了?」

我眨巴眨巴眼,月光照在努达海的脸上,我看得十分真切。何时复明,我竟没有在意。

我盯着自己的手,不时地动动手指,仔细看,欢呼:「我看见了,你是努达海,那边睡得像死猪一样的是温布哈!」

努达海依然合着眼睛,嘴角一扬,「我说过,你会好的。」

我极度兴奋,吵醒了正在睡觉的温布哈。他揉揉眼,混沌地嘟囔着:「又看见啦?你啊,你……」说罢,翻身又睡了。

我三两步过去,把他揪了起来,「不许睡了!回答我,努达海受伤的时候,头部是否受过撞击?他怎么着地的?」

温布哈完全没有清醒,哼哼唧唧,不知所云。我只好问努达海,清醒之后是否头疼。

「似乎是有些痛,但是我浑身都痛……」

「我只问你头痛!」我走回努达海身边,轻轻按着他的头,「这疼吗?这呢……这里呢……」

他总说不痛,我便加了点力道上去,只听「哎哟」一声,这声音令我兴奋极了,也让温布哈恼火极了。白痴终于清醒了,责怪我不该打扰他睡觉,不该让努达海痛苦。

「你们懂什么?」我高兴的程度绝不亚于发现千年宝藏,「努达海,你白痴啊你!头痛怎么不早说?我一直想不通你的眼睛怎么会严重到失明的地步,原来你的症结也在脑袋里!」

「啊?」那两个白痴异口同声,表情无比相似,我第一次觉得他们俩像一对白痴双胞胎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