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暮雪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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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优伶恃强惩刁奴 金娣亲葬苦姨娘 1

我后悔,真得好后悔——

从姨娘家里出来,我怏怏回至家中。见楼上楼下皆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没有。我连唤了数声“周嫂周嫂——”却也不见有人答应。

我无精打采地走进卧房中,突自脱下外套挂回壁橱里。心下正自纳闷着家中为何会安静得出奇。无意间却恍惚听到屋内竟有人低低的在抽泣。我周身一颤,迅速地回过头来,却见是柳妈正躲在角落里暗自神殇呢!

出于一种本能的直觉,我料定家里定是出了岔子。

听见响动,见我鬼使神差地站在背后,柳妈竟匆匆擦拭了眼泪站将起来:“小姐才出去不久,为何会回来这样早?”

我把姨娘家里碰钉子的事情先撂在了一边,却是顾左而言他地道:“奶妈!您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没——没有啊!”柳妈却下意识地牢牢捂住了面孔道,“家里一切安好,没出什么乱子。巧哥刚刚服过药,周嫂正陪他午睡呢!我不过是刚才在外面被风沙吹了眼睛,正闹泪伤风呢!”

听她这么轻描淡写的一说,我也就粗心大意的信以为真了。于是我赶紧放下手中的手套,转身从药箱里取出眼睛药。我想要看看她的眼睛究竟怎么样了,可她却拼命捂着脸颊不让我看。这时我方才似乎感觉到事情有些蹊跷,但自己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诧异之余,我强行将她的手拉开。突然之间,我被眼前触目惊心的一幕给惊呆了。只见她那布满了风霜的脸上隆起了一道道黑紫淤青的手指印,两腮臃肿得竟像个水萝卜。可见那下手之人是多么阴狠毒辣。已叫人不寒而憟!

一时的气愤瞬间吞没了理智,见柳妈忍辱负重,我心疼得无以复加。我因气急而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脸颊上的伤迹,近乎乞求地道:“快告诉我!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谁欺负了您?”

“小姐,你可别声张!奶妈受点委屈不要紧,你可不能因为我一个下人而闹得家中鸡犬不宁。倘若真是这样,那我的罪孽可就大了。”柳妈故意避重就轻地岔开话题,却始终不肯道出事情的缘娓。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们欺负您,又跟煽我耳光有什么异样!我一定要替您出这口恶气!否则,难解我心头之恨!”见柳妈誓死不肯说出元凶,我心里更是气不可耐。

“小姐!你先别嚷嚷——”柳妈生怕被人听见,她匆匆走上前来拉住我,悄声企图安抚道。

我却气愤填胸地将她一把推开,一股劲风似的冲到门外,声撕力竭地就向楼下吼起来:“周嫂——周嫂——”

一会儿的工夫,周嫂闻声跻着鞋子火急火燎地跑上来。

不等她站稳,我劈头就问:“快告诉我!究竟是谁欺负了柳妈?”

周嫂先是畏怯地瞅了一眼柳妈,见柳妈暗暗冲她递着眼色,她竟心领神会地支吾道:“没——没人欺负她呀!”

周嫂左右逢源,掩饰得无比较好。

知她惧惮惹祸上身,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无奈之余,我只好使出杀手锏:“快说!凡事都要给我照实里说,不得欺瞒隐匿。否则我立马就辞了你!”

“是——是少奶奶。”在我的威逼之下,周嫂终于战战兢兢地道出事情的原委来,“早上您前脚去了姨太太那里,后脚太太就神出鬼没地跟了进来。见您不在家里,太太她就问柳妈要人。柳妈无奈,只好圆慌说您上街去了。太太她倒不肯相信,一气之下就把柳妈严惩了一顿。”

我强忍着怒火和心痛,听她慢慢把事情讲完,我便很快就识破了事情其间的禅机。心下默默盘算一番,我便转身厉声对她道:“你到外面把将妈那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快给我找来!”

周嫂闻言,却是一片愕然。她一头雾水地看着我,好久竟没有回过神来。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去?”我冲她气愤难平地催促道。

“哦——”周嫂如梦初醒,这才颔首答应着慌忙去了。

我回头给柳妈脸上轻轻擦拭着止痛活血膏,心里刚才燃起的那团熊熊怒火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柳妈虽说是我的乳母,但她在我心目中却犹如我的亲生父母。我自幼吃她母乳长大,她把我当成自己的亲骨肉那样疼爱。可如今她却要跟着我在何家遭受这份侮辱,我良心实在难安啊!她陪我嫁入何氏,就此而寄人篱下。身份倏然间的转变,却让我顿时失去了保护她的能力,我实在痛恨自己的无能——

小心翼翼地给她涂完药膏,我望着她那双畏怯而又无助的眼神,那股早已洞穿我心底的刺痛再也让我控制不住地掉下泪来:“奶妈!您怎么会那么傻?我人不在家中,你遭受了人家痛打,受了委屈自己不说也就罢了。您还一厢情愿的为人家遮着掩着。一再忍让有用吗?姨娘足足忍了她二十多年,最后又得到了什么?何家这座阴森晦暗的大宅里,可不再多你一个屈死鬼啊!”

柳妈见我哭得泣不成声,是那样的伤心,她自己也深恶痛绝地闭上眼睛默默流下泪来。见她如此,我也不好再责备她。于是我一面安慰着她一面霍地站起身来:“今天如若我不为您讨个说法,我曹映雪实在难咽这口气。”

“小姐!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柳妈闻言,抢上前来。她惊恐未定地拉住我。

“我要寻她讨个公道。”我理直气壮地对她道,“我去平山探望姨太太究竟犯了什么错?至于她这样黑着良心折磨您?”

“小姐!你不要再闹了好不好?不是奶妈胆小怕事,你为着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值得跟她撕破脸吗?”柳妈死死地攥着我的手近乎乞求地道,“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好歹你就顾着姑爷的面子把眼光放远些!”

“就是因为来日方长,我才要立誓跟她较真到底的。”我狠狠地掰着她的手辩驳道,“这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更不必说您是我自幼的乳母了。这奇耻大辱,我是万万不能就这样让您白白遭受的!”

理直气壮地一口气说完,我猛可地挣脱掉她,扭转身子就要向外走。

“小姐!就算是我求您了,这难道还不成吗?”柳妈泣不成声地噗通一声跪在地板上。我惊慌失措地回过头来,只见她痛哭流涕地向我道,“这耳刮子已经打在了我脸上,是任凭你再怎样闹腾也揭不下来。你就快些收手吧!不要怪她行事蛮横,更不要怪她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作风。她原本就是一家之主,她有教训下人的权利和义务。更何况在今天这件事情上,我们原本也是有短处的。实不该瞒着她的!”

“奶妈!您这是何苦呢?”我见状,不由得大惊失色。慌乱之余,我赶紧搀她起来。不料,她竟狠狠地将我甩开。

见她誓死不肯起来,一时我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何尝不能明白她的一片苦心呢?我只是不甘心看着她替我蒙冤挨打。深深的自责与惭愧顿时塞满了我的心头。气急之下,我扬起巴掌就冲自己脸上狠狠搧去。我撕声力竭地跪在柳妈跟前捶胸顿足地哭道:“都是我该死,都是我无能,让您跟着我遭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和凌辱!都是我该死——”

“你千万不能这样哇——小姐!她人房檐下,怎能不低头?”柳妈见我情绪失控,她却心疼理智地慌忙抱住我。

望着被我惊吓得浑身颤抖的柳妈,还有她那眼里泛滥的阵阵痛楚。我余心不忍地一头扑进了她的怀里。

柳妈却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你就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冲动是魔鬼,感情用事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糕。”

我抽噎着点点头,搀着柳妈慢慢站将起来。

突然随着一阵敲门声,只见是周嫂引着将妈缓缓走进来。

周嫂见我阴沉的脸宛若腊月的寒霜,因而她只是胆怯地停住了脚步,缩着脖子低声向我道:“少奶奶!将妈人已带到!”然后便径自退到一边去了。

剩下将妈突自站在地上,唯唯诺诺的垂着头只管冒着汗。她见我板着一副极其冷俊的脸,只管目不斜视地瞪着她。她竟心虚得把头压得更低了。

知道她是婆婆薛知珍下在我房里的眼线,所以,我平日里待她不薄。如今她竟趁我不备,突然咬我一口。因为让我痛,所以我必须趁机将她连根拔起,干净利落地除掉她这个心腹大患。

这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她自己两面三刀,做人不本分。妈妈生前就曾经告诉过我,对待下人,要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想到这里,于是我轻蔑地冲柳妈笑笑:“奶妈!快去给将妈斟盏茶来压压惊!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瞧怎么把她给吓成这样!”

为人善良的柳妈闻言,却完全错会了我的意思。她憨厚的只管当了真的去斟茶。我见她端着茶水正要送至将妈跟前,我便突自接了过来。

我端着碧绿的茶水,冲着里面自己那清澈的影子微微地一笑。将妈看着我的惺惺作态,她竟一迭连声地喊道:“少奶奶,不敢当!不敢当!”

“天皇老子的天你都敢捅,难道还有你惧惮的事?”我冷哼一声嘲讽道。突自将茶水迎面泼在她脸上。茶碗随即被我狠狠掼在地上,就随了那只细瓷茶碗‘当啷’落地的声响,将妈一个趔趄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只听她委屈道:“不知老奴做错了何事,竟惹得少奶奶这样大发雷霆?”

“亏你还敢撑着这张老脸来质问我。”见她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心下更是气不可支,于是我干脆向她打开天窗说亮话,“我问你,我去平山探望姨太太是不是你给太太通风报的信?”

“少奶奶真是错怨老奴了。就是您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背着您干出这等卖主求荣的事来!”老奸巨猾的将妈真会阴奉阳违。

“哎呦!依你的话说,倒是我不分青红皂白错怨了好人。”我绵里藏针地冲她一笑,“我房里除了柳妈和周嫂,就属你跑那边最勤快。亦难怪我房里有个风吹草动的,太太她皆了如指掌。平日里,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糊涂也就算了。没想到你今天竟骑到我的脖子上来了。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那个老狐狸有意设在我房中的“套”。难道你竟忘了老狐狸再狡猾也总逃不过老猎人的眼睛这句话了。我最后再给你一句忠告,如若你再不肯澄清事实的话,休怪我不念主仆情分将你卷了铺盖扫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