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泰殿里九重宫门，扇扇都有精致的雕龙图腾在腾飞，从里头向外看去，可以看到巍峨连绵的宫墙，就像承载着华国四百多年的历史一样，一直向远处延伸而去。而那仿佛还在前行的脚步，看不到哪里是尽头。
此时，阳光早已冲破了云霄，散到殿内，描摹出一室华光。
年轻的皇帝穿着一身绣金暗纹龙袍，上头专属的图腾象征着最尊贵的地位，但他的脸色十分苍白。甚至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必须，就连简单的几步路的距离，都要皇后亲自扶着。
皇后并没有穿朝服，也是因为女子并没有朝服，但好像一袭正装都是匆匆换上的，精致的眉眼之间也没有重描粉黛，简单的妆容只能勉强掩去倦意的姿色。只有拖到地上的艳色锦琉缎合着镂空珠花钗，发出玲玲丁丁的声响，又混着走路时，布料摩挲到地上沙沙的声音。
“臣等，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
“众卿平身吧。”华凌恒压抑着浅浅的咳了一声，声音半分沙哑，借着江北栖扶着的力度，靠着椅子坐下来。
听到旨意，众人拖着厚重的朝服，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但按耐不住的小心思也在微微翻腾着，于是大家都小心翼翼的瞅着眉眼暗暗望着四周的人，只敢悄悄的看着上面的两位人物，不自觉间就溢的出几丝冷汗。
陛下现身了，看气色确实不太好，但也没有谣言的重伤那样恐怖，什么已经严重到在靠药物吊着命，果然……
只是谣言。
但，才、才开始正式早朝吗？那之前已经跟王爷争过了……不就……
应该准备要散了吗？
李公公见着都差不多了，于是开始唱诺：“有本上奏——”
尖尖细细的声音扰在人的心头，纠缠着人心莫名的就要本分一些，于是大家不得不收敛了心思，规规矩矩的放正了视线。
华凌臻似乎也没有料到皇上会这个时候出现，并且还携带了皇后，只有他大胆的抬起头来隔着珠帘看向江北栖。
明明厚厚的珠帘本该模糊着视线，可是看过去的时候，皇后的表情实在太过微妙，嘴角似乎有着几分冷意，可也是恍惚之间，又就收敛了回去，很快换回淡然的神色。
接着似乎感受到是华凌臻再看她，越过众人的视线自然就落到了他的身上，看着他眼底的担忧，江北栖宽慰着他的微微勾起嘴角，示意他放心。
虽然……
华凌恒的状态有多差她是知道的。
江北栖特地去询问过云羡医师，以华凌恒这样的身子上朝是否可以，那头的老人捋着胡须，本想摇摇头，可也就是一念之间，就换了语气。
“启禀娘娘，老夫认为，可以冒一次险。”
江北栖皱着眉头不太明白，转头看向华凌恒的时候，见他也不太明白，于是不得不再问一次：“医师的意思是？”
于是老人收回一直搭在华凌恒脉搏上的手，微微眯起眼睛。
“陛下最近的状态，对排毒并没有好处，”云羡医师将视线转到江北栖身上，“老夫认为是，娘娘太宠陛下了吧？”
江北栖眼皮轻轻一跳，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华凌恒揽住她腰上的手就已经狠狠的收紧了几分，似乎不太满意他这个说法，声音里也有些小小的怨气。
“皇后尽心服侍朕，何错之有？”
那意思是，朕满意的很，不许你指指点点，免得皇后听了，又该换了做事的风范。
皇后对朕这个态度，朕可是等了好久。
老人失笑的摇摇头，语气也轻松一点，“陛下，老夫并不是这个意思……”
江北栖皱着眉头，抓着他的手示意他别闹，又让云羡医师继续说下去。
“娘娘照顾得陛下太周全了，让这体温一直保持的很好，虽然寒毒不会发作，可是长久保持着这样的状态，暗毒一直埋在身子里，会吃不消的。”
“所以今日陛下上朝吧，一边是让寒气刺激一下，好让寒毒出来，为根治做个准备。但请陛下记住了，上上下下就只有这一次的机会了，也请陛下借着这个机会全力处理完政事，然后开始全心治疗。”
说着，云羡医师顿了一下，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眼看马上就要入春了，天气要慢慢转暖，今年最后一次寒潮也已经过去，所以这寒毒要是再排不出来，闷在骨子里，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江北栖没有做声，看着云羡医师慢悠悠的转走，去交代治疗的事情，思考了一下，然后才闷闷的对着李公公开口。
“为陛下准备朝服吧。”
沉闷的语气里很是担心。
华凌恒似乎有些不情愿，揽着她腰身的手一直不肯放松，下巴搁在她纤细的肩头，倒是没有说话。
“陛下……”江北栖轻轻的叹了一声，偏过头来柔和着声音，“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国事政事，耽搁不得。”
“朕没有……”华凌恒声音闷闷的，借势更加靠到怀里人的身上，也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她耳边耳语，“朕放任了那些贼人许久，就是为了等一个机会，现在机会来了，自然是要出手的，只是……”
“朕怕身子要撑不住。”
听着这人没有什么力气的话，担心就更加一点一点翻涌而来，于是江北栖咬着下唇，轻轻的掰开怀着自己腰身的手，然后将他的手反过来抓到自己手里，浅浅的摩挲着。
语气像在哄一个小孩一样耐心。
“陛下不必担心，上了朝堂，公公自然会控制好分寸的。”江北栖说着，很快向李德使了一个眼色，李公公微微抬着眼皮瞧见了，也赶紧上前一步回着声。
“是是，陛下不必担心，陛下若是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赶紧跟奴才说，奴才送您回来治疗。”
华凌恒张了张口，神色复杂的瞧了江北栖一眼，似乎还是不太满意，催下眼帘来，接着十分认真的思考了一会。
接着突然道了一声。
“来人，为皇后更衣。”
江北栖一愣，似乎没有明白华凌恒这是要干什么，接着身后的人又突然直接站起来，顺手也把自己拉了起来。
“政事不可以耽搁，病情也不能放松，朕让皇后一路陪着朕，有事随时应付。”华凌恒微微眯起的眸子里，竟然又浮现出许久不见的威严，虽然并不是很浓烈，却足以将人威慑。
没错，这就是帝王世家的，与生俱来的骄傲的资本，随时可以威严起来的神态，与加压上去无人可以承受的气场，不经意之间，就是帝王的风范，没有敢说一个不字。
“陛下！”江北栖看着下人们手脚畏缩着，一边是不敢不执行皇令，一边又是这皇令已经触及到了底线，于是自己也有些慌了，说着劝慰的语句希望可以让他冷静一些。
“自古以来，后宫女子就不得干政！这是规矩啊？”
“……”
“陛下！陛下……”
……
“启禀陛下，近日寒潮来的急，导致许多大批百姓死伤，沈大人与唐大人联名上书，要求拨款救济。”华凌臻率先将话题挑出，但也只是做了一个引子。
先前就借着皇后问过陛下的意思，可奇怪的是华凌恒那边给的答案十分模棱两可，让人摸不着头脑，再追问多一句，皇后就十分为难的垂下眼帘来，声音里也是满满的无奈。
“本宫只是将陛下的话传达罢了，要说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本宫自然是不知晓的。陛下说了，要王爷先应付着，等时候到了，他自然该出手的。”
华凌臻好好的琢磨过这一番话，但也没明白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只是当下突然觉得，这就是陛下说要出手的时候了。
“这只是小事，所以朕以为，这拨款救济的事情，王爷自己可以做主。”华凌恒的声音哑哑的，也像是没有什么力气，可语句里的意思又清楚的很。
朕出发前就将大权交于你的手中，轻重方面的问题自己完全可以掂量，在朕没有下令收回成命之前，没有必要将这些芝麻小事上报。
“这……臣自然是知道的。”华凌臻哪里不知道皇帝的意思，他是在和自己演戏呢，于是语气更加委婉了几分。
“可是……”
这皇帝是希望借尽一切机会，告诫下面的人，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就算朕的身子暂且不便，这做事的权力，也还轮不到你们这帮鸡贼身上，毕竟朕亲自下令，权力是交到王爷手上的。
“可是啊，赈灾的汇款臣已经命人拨下去了，见着的确是有些不够，又下了旨意赶紧让第二波汇款上路，但是……”
华凌臻心底冷笑了一声，但脸色一点也不变，“但是这唐大人又说，还只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所以臣想请问，这第三次开国库，陛下可否批准？”
上头好像沉默了一下，接着才有喑哑的声音响起，“两次共计拨款多少？”
华凌臻眯起眼睛，似乎在认真的回想，一会才慢慢的开口：“启禀陛下，初开国库拨款五十万两白银，后来增补五十五万两白银，共计一百零五两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