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星空下,一团火焰在燃烧,照亮的夜幕中的黑暗,这是人间的火,堆砌的木材燃起的篝火,一些富含水份的木块在火中噼噼啪啪的作响,似是为即将逝去的青春和生命做出最后的呐喊,而人的生命,是否也应当如它们一样,释放过炽热的火焰之后便化为灰烬,还是默默沉寂下去然后埋在地下蕴藏千年化为污泥?这个问题没有答案,至少在温暖的篝火前没有人愿意去思考这个答案。
苗家的篝火会热闹非凡,忙碌了一整天的人们在此刻得到放松,除了警戒的哨兵之外,其他的人都尽情地在篝火前舞动自己,释放自己,这是每天夜幕中苗人最快乐的时候。
侬智高坐在苗人招待贵客的宾台前,面前青绿色的竹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轻轻抿了一口,细细品味清香入喉。
王寨主看到侬智高正在品酒,问到:“侬兄弟见多识广肯定品了许多美酒,觉得我这苗寨的青竹香味道如何?”
侬智高赞道:“这青竹香酒如其名,竹香入喉回味无穷,果真是好酒。”
王寨主呵呵笑道:“不知道我这青竹酒和你们壮人的酒相比怎么样?”
侬智高擦了擦唇角的残酒,说道:“苗酒清香,壮酒醇厚,我们酿酒喜欢就地取材,红兰酒色彩鲜艳,如血一般红,入口绵甜,味道香醇,还有捻子酒,墨米酒,蛤蚧酒都各有特色,各种滋补。”
王寨主听到侬智高说酒,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说道:“听侬兄弟这么一说,我也想喝几口你们壮酒,有机会送些过来如何?”
侬智高哈哈一笑,说道:“只要寨主喜欢,等我回去了即刻差人送来。”
说话间,有人将篝火中烤好的羊肉割了下来,盛在盘子里分送到各人面前,远远已经可以闻见羊肉焦香的味道,可以想象这山羊肉吃起来肯定外焦里嫩美味异常,侬智高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转头看到侬智光和黄师宓几人也是眼睛放光口水直流,笑骂道:“你们多久没吃肉了,看你们馋成这样,真丢我们壮人的脸。”
侬智光满不在乎地说道:“你和黄维在外面是逍遥自在了,你不知道我和师宓在牢里面受了多少苦,这几天跟在苗人赶路风餐露宿,我连肉的味道都忘记了。”
黄师宓在旁边笑道:“我记得你在大牢里面是吃过鸡肉的呀,我还拿你吃剩的鸡骨头算了一卦。这么快你就忘记啦?”
侬智光哈哈笑道:“那也是几天前的事了,嗯,不过闻到这么香的肉,感觉我像是几年没有吃肉了一样。”
王友玉听到几人争论,说道:“你们壮人是不是都这样饿鬼托生的,一看见好吃的就口水直流迈不动腿。”
侬智高听到王友玉挪揄,便说道:“王姑娘此言差矣,古人云:食色性也,好吃,好色,人之本性。”
王友玉哼了一声说道:“好吃还好,你还加上个好色,说出这个话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侬智高嘿嘿笑道:“我也觉得说这话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确是个老实人,敢想敢说。”
王友玉也冷笑一下,说得:“敢想敢说也不是什么好事,有时候乱说话可是会坏事的……”
王友玉还准备继续说,被王寨主止住了,说得:“既然肉已经上了,大家还是先吃饱了再说话吧,尝一尝我们苗寨的山羊肉。”
几人早就等着寨主的开饭令,一阵欢呼。
王友玉白了侬智高一眼,也顾不上自己的淑女形象,切下一块羊肉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侬智光没有被王友玉破坏自己遇到美食的好心情,赶忙抓起一块羊肉塞到嘴里,用力嚼了几下,说道:“好吃。”又拿起桌上的那碗酒,一口饮尽,赞道:“好酒。”侬智高看到侬智光的吃相,不忍笑道:“智光你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又没人跟你抢。”
侬智光用衣袖擦了擦嘴,说道:“有肉吃的时候,就要大口吃肉,要酒喝得时候就要大口喝,这样才是我们壮人的作风。”
黄师宓听到侬智光的这番话,心有感触,念道: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侬智高听到黄师宓念诗,不由得赞道:“这首李白的将进酒实在是脍炙人口,其中用词意境都是极美,让人豪气大发。”
黄师宓点了点头,说道:“其实华夏的文化也有很多可取之处的,就像这首将进酒一样,美而妙哉。”
黄维这时插话过来,说道:“华夏文化是有他的可取之处,但是我们壮人的文明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像我们的《僚歌》就非常的美妙,只是华夏人喜欢用文字来表达,我们喜欢用歌唱来表达而已。”
侬智光也被谈话吸引了,突然叹道:“唉,为什么华夏能有自己的文字,而我们没有?”
黄师宓微微笑道:“智光你有所不知,我们撞人其实也是有自己文字的,我在邕州,广州的时候都见过撞人写壮文,只是现在受到宋朝节制,没有办法向华夏文那样普及。”
侬智光奇道:“原来如此,难怪我没见过了。”
黄师宓说道:“壮文和华夏文其实是两种文字,我们的壮话和华夏语也不一样,华夏语的音调简单,来来回回就那几个音节,因为简单,所以就容易诞生文字。而我们壮话的音调比较复杂,所以产生文字就比华夏文要落后百年。”
侬智高点头对黄师宓赞道:“师宓你果然是学识渊博,依你看怎么样才能让我们的壮文也能够达到华夏的高度?”
黄师宓将手中的酒碗放下,手指头在桌子上敲了几下,轻声说道:“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侬智高道:“为什么这样说,师宓你不要故弄玄虚了,有话就快说。”侬智光和黄维也看着黄师宓,等待他说出答案。
黄师宓看到大家都在看着他,知道大家都在期待这个答案,摊开自己的右手,然后紧紧握成拳头横着胸前,说道:“就是靠他。”
侬智高奇道:“师宓你的意思是,想要的东西就要靠双手去打拼?”
黄师宓将手展开,手心朝上做掌握状,对侬智高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手不光是力量,还是掌握的意思。”黄师宓看到附近没有人注意他们,于是低声对几人说道:“要想壮文达到华夏的高度,首先就要让壮人和宋人平等,何谓平等?这种平等就包含对文明的教育,只有在朝廷的层面上去推广这些文字才会成功。”
侬智高等人听到黄师宓这么说,不由得感叹,黄维说道:“的确如此,像我出生时便是说壮语,成年后再学华夏文,同时会两种语言,就这样仍然能够考到进士,可见我们壮人的机敏。如果骆越没有亡国,我想我们肯定是超越宋朝的存在。”
黄师宓说道:“正是如此,不过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宋朝肯定不能允许一个强大的骆越存在,而灭我们骆越,最厉害的就是从文化的根上面消灭我们,让我们的后代只知华夏文而不知壮文。”
黄维说道:“如此甚是可怕,如果没有文字的记载,那么我壮人在历史中就是虚无,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容易迷茫,失去自我,最后只会沦为他族的奴隶。”
侬智高听到此处,心中十分感慨,对着天空说道:“只希望我们能够重复骆越辉煌,让我们将壮人的文明代代相传。”顿了一顿,侬智高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又说道:“不过要将宋人驱逐出岭南,谈何容易啊。”
黄师宓点头称是,说道:“所以我才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侬智高听出黄师宓话中有话,于是问道:“这是一件难事,为什么你说不难也不难?”
黄师宓微微一笑,对侬智高等人说道:“你们抬头望去,这苗寨的苗人,还有我们岭南的壮人,又谁不想驱逐宋朝的,只是缺一个振臂一挥的人而已,只要有人带头,肯定响应如潮,驱逐宋朝其实也并不难。”
侬智高恍然大悟,对着黄师宓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看这苗寨里的苗人,寻思道:如果不是官府相逼,谁又会跑到这深山老林少田少地的地方来建寨筑房。
正寻思间,只听到芦笙奏起,一排盛装的苗族女子从场子旁的房子边走了出来,美丽婀娜的身影戴佩上银光闪闪的首饰在火光的映照下就像是夜间美丽的精灵,最前面的一个女孩子朝这边看来,远远看到那个女孩子玲珑小巧的脸蛋十分美丽,一双大眼睛脉脉含情,仿佛在等待着中意的男子。这几个盛装女孩子围着篝火边歌边舞,旁边的女孩子们纷纷邀请附近的未婚男子加入自己的队伍,本来散乱歌舞的人群渐渐汇在一起,一行人围着篝火尽情的歌唱舞蹈。
“我们苗人一向能歌善舞,侬兄弟你们不若入乡随俗,一起加入歌舞可好?”王寨主热情地对侬智高等人发出邀请。
“寨主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侬某平日素喜武艺,很少歌舞……”侬智高正欲婉拒邀请,却看到侬智光几人很兴高采烈的站起来,和旁边的女孩子一起加入歌舞的行列,无奈之中只好摇了摇头,把拒绝的话咽了下去,站起身来,说道:“谢谢寨主盛情。”一个箭步跳了过去,心想自己要动作快一些,别让那几个家伙把漂亮的舞伴都抢走了。
看着侬智高兴奋的样子,王友玉哼了一声,对王寨主说道:“本来以为这个侬智高还有点君子的样子,结果一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就一脸猴急。”王寨主喝着酒,仿佛没听到这句话。
侬智高来到舞池,一转眼就找不到侬智光几人,猜想几人定是加入了大歌舞的行列,心想如此良辰美景又何必管他们,还不如各自轻松愉快,于是顺着大歌舞的方向,随手拉起一个姑娘的手,随着众人的旋律模仿其他人的动作舞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