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驿外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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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另一种“饥荒”

最近看莫言的散文,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些说吃的文字。那种饥、渴、慌的情境非亲历写不出来这么“猥琐”和“露骨”。读者若没有类似的经历也不会有深刻的感动。现在的孩子们看了大概只是鄙夷地一笑,然后一脸狐疑:“真的吗?……”。

现在我们说“饿”,只是因为肚里的食物消化完了,要吃东西了。肚里虽空但内心一点也不会担心下餐没饭吃。如果有朝一日,我们饿了却找不到食物或者吃了这顿不知道下顿在哪里时,我们还会如现在这般淡然吗?每当看到许多小孩不喜欢吃饭,大人便硬逼着往他们嘴里塞饭,直到眼冒泪花,饭渣外吐,我就十分感慨!嫉妒!辛酸……

我们这代的许多农村娃应算是从饥饿年代走过来的了。著名的“六零年饥荒”我们虽只耳闻并未亲历,但我们70后一代,能吃饱穿暖的农村孩子绝对不多!我童年和少年的时候家里粮食基本上只够一家人节约着吃七、八个月,还要地瓜米等杂粮加着吃,纯白米饭是很奢侈的。那时普遍缺油少肉,人也特别能吃,就像莫言写的“三碗下去还是不饱”。印象中,端午节前后米缸里就常是空的了,之后到秋收前的四、五个月只能另想办法。厚着脸面向邻家或亲友借点米。或用地里种的青菜、土豆夹杂着少许的白米饭将就填饱肚子。就如父亲常说的六零年曾经时髦的“瓜菜代”。端午后不久地里的红薯快要长大了,于是就常用红薯充饥。把红薯切成块,和大米一起煮成稀饭。小孩们都希望碗里多点大米少点红薯,可总是红薯多大米少。如今我看到红薯就怕,当时确是吃怕了!鱼肉那就是节日的奢侈了。那时乡亲嫁女的奢侈条件之一是女儿能吃到“白饭配猪肉”。贫穷而又没本事的孩子邻居便建议到酒店餐馆去找点事做,因为可以吃到“菜底”——那可真是奢侈的食物啊!

农耕时代的“饥荒年”是个沉重的字眼。小时候每当我们浪费粮食或求着要吃好东西时,大人们会说“唉,小姐不知饥荒年!”——意思就是教我们“别太奢侈了”。饥饿年代,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白米饭吃饱。

多年来,每当生活中不如意的时候,我便有个猥琐的想法:如今即使捡垃圾,捡饭馆的剩菜饭,人们随手丢弃的食物便可以把我和更多的人养活,甚至吃的穿的都比我童年时要好许多,冻死或饿死并不容易,只要不那么在意虚伪的面子——在真正的饥饿面前,面子算什么?!何至于要在那些生活的琐事上计较太多呢!——于是心里便舒坦许多。

往事不堪回首,我们是不希望我们的后辈再如我们的童年那般缺吃少穿了。

现在说“饥荒”似乎是遥不可及。“怕挨饿”令人可笑。可是想想,我们才刚温饱了几天?!——也许又是我多虑了。有时我想,如今的饥饿和曾经的饥饿是同一个层次的吗?饥饿感是否应该成为一种必需的人生体验呢?——总不能故意让我们的孩子饿上个把月吧。即使如此也太做作,只是我觉得不管怎样总该记得过去和将来都会有“饥荒”这回事,才能让我们更珍惜和谦卑一点。挨过饿的人才知道饥饿的份量,才能在衣食无忧中倍加珍惜。

现在是个高度消费,奢糜到了浪费的时代。饭菜吃一半扔一半;手机、电器要赶在时尚前沿,一年一换;车辆用不到两年就汰换;沙发只要皮掉一点就扔掉;衣服鞋帽每年都买新的;洗漱化工用品疯狂使用;水电、塑袋用起来毫不心疼;房子没住几年推倒重来……商家是最喜欢百姓有这种心态的。我也毫不怀疑现代人的经济能力。最可怕的是,即便如此消费,我们的内心并没有丝毫的满足和安定,一点收敛的迹像也没有,反之越来越浮躁。我曾经参与做过一段时间有关于环保和工业三废方面的工作,明白那些工业废品的处理成本有多高。多数企业不想花这钱,有的是“办法”。有些废物是国家也无法处理的。作为个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生活尽量简单些,少扔些。我总觉得地球人如此无度消耗,迟早要付出代价,买单的就是我们的下辈。我们吃太饱,挨饿的就是子孙。资源不会是无限的。上帝也不会坐视我们的奢糜。曾经的“饥荒”也许不会再有,但“饥荒”却有可能以另一种形式出现,也许更可怕!

本文原载《朔风》总第6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