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流霜鸿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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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玉龙寒芒裂青穹

风烈烈,沙漫漫。茫茫大漠,悠悠驼铃。

“封三爷,前头,前头终于见到镇子了!”一虬髯大汉指着前方依旧是模糊轮廓的落鸦集,大声叫嚷道。“诸位弟兄,大家须尽快赶路,前方便是落鸦集!若有人拖沓,待风暴一至,必无人幸免!”领头的老者似乎未曾听到那汉子的呼喊,平静地说道。其声雄浑无比,中气十足,飞沙似已为这声音所遏。众人闻言,无不放快脚步。

落鸦集上,悦来老店中,封三爷一行十三人已然坐下,屋外已是狂风呼啸,飞沙蔽日。这店中置着二十余张木桌,此时只空着一张。店内人生喧哗,甚是热闹。但闻一人道:“诸位可知,江湖中近来一大事?”旁座一人道:“可是十日前,点苍二弟子曹骥毙命于萃雅山庄?”封三爷方自关外归来,自然不曾知晓,闻言大骇,心道:“点苍门下二十八弟子,皆非等闲之辈。其中尤以前七人武功为强。且点苍与萃雅山庄有姻亲,曹骥怎会毙命于斯?”正疑惑间,又一人接道:“鬼晓得!这曹骥竟为一片竹叶取了性命!人皆言是其对叶小姐欲图谋不轨,不想反倒送了性命。”当是时,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无何,天色已晚,众人尽散。

客栈之中,只一屋灯火犹明。封三爷坐在桌边,大汉立于其身后。“三爷,这点苍一事……”大汉方才开口,便被封三爷打断:“虎兴!此事与我等无关,只当它是饭后谈资便罢了。而今之重任,是这货物。须保它万无一失!”封三爷面色凝重,又道:“今日你我轮流守这货物,切不可大意!”“遵……”大汉“命”字尚未完全出口,即停住了。封三爷觉事不对,转身一看,只见虎兴咽喉已插着七根针。“不妙!”封三爷大叫一身,破窗而出。只见前方一黑影,飞向大漠。封三爷运起轻功,穷追上去。

约摸半个时辰,黑影轻落在黄沙上,封三爷亦止。二人相距四丈,但暗夜无光,以是封三爷并不能看清对方面容。

“封三爷近日得获司鸿龙相所遗之蓝田玉斧,可喜可贺!”那人语阴阳怪气道:“不过实在可惜,三爷怕是无命占有之。”“好大的口气!我不管你是何人,此斧断断不会教你所得!”封三爷大吼一声,飞起一脚,踢向那人。那人见状,急向后退,而封三爷腿法精湛,连续踢出十余脚,直击那人命门,那人尽皆避开。待其再踢出一脚,那人以再不闪避,挥拳相抵。这拳脚一碰,两股真气相击,三丈内顿时黄沙飞扬,那人后退一丈,身子微晃;而封三爷在空中翻过一筋斗,踉踉跄跄落在地下,后退三步方才站定。

封三爷料自忖与此人武功在伯仲之间,一时之间彼此皆无法取胜。然首要之物非是战胜此人,而是确保玉斧不失,故不可恋战,当即使出一记扫堂腿,一阵腿风带着黄沙直取那人,封三爷趁机回返客栈。不料他刚转过身,只见又一黑袍人立于面前二丈之外。“封三爷想走?”一阵空洞的声音传来,此声似乎自黑袍人口中传出,但其声飘飘渺渺,似无所源。封三爷怒道:“阁下究竟何人?为何苦苦相逼!今日便是我死于此处,汝等也休想得到玉斧!”“我知道,那玉斧在虎兴身上!”那人得意道,其语气诡异,像是自地狱而来,摄人心魂。封三爷闻言,大吃一惊,当时已是冷汗如珠。“而且我还知道,真正的虎兴混在那些小喽啰里头。”黑袍人又道。

封三爷见事已至此,万般无奈地大笑数声,挥拳砸向黑袍人。这一拳看似用尽全力,实则只用了八分力,以防备另一人之故。拳风方及衣袍,黑袍人只微微一晃,便不见了踪影,封三爷正诧异间,忽觉咽喉一凉,转瞬全身气力全散,倒在地上。乌云已散,月光下,封三爷双目圆睁开目中满是惊恐,喉头已插着一把匕首。

“你也去罢!”黑袍人沉默久之,忽然发声。之前那一人闻言,即使知不妙,方欲逃走,但见黑袍人轻挥衣袖,一阵袖风袭来,那人未及发声,便重重倒在地上。黑袍人走到那人尸首旁,自其怀中取出一物后,身形一闪,已然无踪。

日出旸谷,普照大地。自荒芜漠北至灵秀江南,尽皆显出一派盎然生机。晨曦透过窗纱,轻抚叶雅筝玉面。她双眸缓缓睁开,见屋中陈设,只道这是自己七年前的闺房。闺中一切,一如往昔,丝毫未变;只是七載流光逝去,已是物是人非。念及此,不禁悲从中来,手指微微一颤。“小姐,您,您可是醒了!”雅筝这才察觉,兰香一直趴在床头,和衣而睡,自己这一颤,惊醒了她。“小姐,可吓死丫头了”兰香说着,热泪已流出。“傻丫头,先扶我起来”叶雅筝捏了捏兰香的鼻子,笑道。

兰香扶起叶雅筝,伺候她更衣,一边说道:“姑爷……姑爷也已到了。”“哦?可是为曹师弟之事?”叶雅筝问道。“是……与姑爷同来的,还有,还有其他几个点苍弟子,他们……他们……”兰香忽而吞吞吐吐,不欲再言。“他们如何?兰香,你且说来与我!”叶雅筝见兰香如此,料必有蹊跷,便正色问道。“他们……说是小姐……有意杀……杀了曹二侠……”兰香说罢,便低下头,以目光偷瞄叶雅筝,但见其面色凝重,未几双目微闭,似在思考。

“我真糊涂”叶雅筝暗道:“那日曹骥所中的,确是我叶家【流霜寒叶刀】,我曾教过昭业哥哥此招。然其武功与我,本非一路,故只能得其要而不能得其全与纯。那日飞叶击入曹骥颅骨,却未能再穿出,正是此技不纯不全之故,以是我判定出手之人乃是昭业哥哥。但他武功虽强,却立誓一生不妄杀人,况且,即便真是他,他又怎会以此招杀人,这岂非让我叶家有口难辩?”想到此处,叶雅筝双目忽而睁开,对兰香道:“走,去见孟沧岭!”

二人行至正堂,只见七人端坐堂上。主位正是叶宗砚,点苍六弟子分列两侧客位。见到叶雅筝,叶宗砚当即离座,上前相迎,待至雅筝面前,面露无尽喜色,欢声道:“姊姊,你昏睡这十余日,可让我担心死啦!姊姊现在感觉如何?可还难受?”叶雅筝轻声道:“我没事,正事要紧。”叶宗砚会意,随即屏退兰香,亲自搀着雅筝坐到右侧主位。

“夫人,身子可还好么?”开口之人白面长须,五官端正,身着蓝袍,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儒雅之气,此人正是孟沧岭。“有劳夫君惦念,还好。”叶雅筝平静言道。“这便好”孟沧岭抿口茶,道:“夫人,不知二师弟之事,您可知其中原委?”叶雅筝望着孟沧岭,先是吃惊,见其面色冷峻,随即冷冷说道:“夫君也怀疑我?”“我自然相信夫人,亦知夫人无杀二师弟之由。但我好意嘱托二师弟沿途暗中保护夫人,以防闪失。二师弟却因此殒命,我自当查清真相,以慰他在天之灵!”孟沧岭语气中饱含气愤与坚定,并以如炬之目光与叶雅筝相对视。

他夫妻两人平素相敬如宾,曾无相争相对之时。但此时,二人虽言语无过激之处,但四目相对,一人目光冷如三九冰霜,另一人目光烈燎原之火,目光相碰,如宛如一场惊天动地的生死之战,均无半点妥协之意。余人见状,皆不敢发一言。

“夫人,兰香说二师弟当日欲伤夫人。可二师弟平日为人正直,待人和气仁慈,对夫人亦是尊敬有加,岂会有伤害夫人之礼?兰香此言,闻之荒谬不堪!”孟沧岭缓缓开口道。叶雅筝知点苍二十八弟子自小便亲如兄弟,相互熟知秉性,她便再如何辩解,亦是无济,当下冷笑不止。

“哈哈,依我看,此事不一定是叶家所为!”一蓝衫男子笑道。叶雅筝循声望去,但见此人眉清目秀,面如碧玉,朱唇皓齿,虽是男子,却生得一副女子模样,原来是点苍四弟子代清峰。“嫂嫂与司鸿龙相之子司鸿昭业青梅竹马,又曾订有婚约,想必这叶家绝学,司鸿公子也是学了不少。此人行事亦正亦邪,虽说如今人未见其生,但亦未见其死……”众人只觉一阵疾风拂过,似有一条白影倏忽闪过,但转瞬即逝,正当此时,但听得“啊呀,痛杀我也!”再看代清峰,只见其白面之上,已是无比通红,留下不少掌印。

叶雅筝语气微愠道:“四师弟难道不知道言多必失么?”她神色淡然如常,似一切未有发生。众人这才有所反应,晓得这是叶雅筝掌掴教训代清峰,不禁暗中钦佩叶雅筝武功了得。“四弟,休要无理!怎可如此与嫂嫂说话!”一长髯赤面之人责备道,其声如洪钟,言语中透着一股正气,此人正是点苍三弟子洛云游。此人接着言道:“嫂嫂,云游代四弟向嫂嫂赔礼!二师兄之事,于情,吾等自是不信是叶家所为;可【流霜寒叶刀】却无法解释。为今之计,请嫂嫂与我等同回点苍,且看师父如何处置,请嫂嫂三思!”

叶雅筝心道:“由此观之,此事不简单,怕是有人设计,另有所图。”便说:“好,就依三师弟所言。”语罢,又瞪了孟沧岭一眼,冷笑道:“不知夫君意下如何?”孟沧岭道:“夫人既允,我亦不多言。刚才为夫多有得罪,夫人勿怪。”说完便拱手赔罪。

众人就地安葬曹骥后,向叶宗砚道别。叶宗砚对雅筝耳语道:“姊姊,我看这点苍门下,未怀好意,不如我随姊姊一同前往,以防他们对姊姊不利。”雅筝道:“叶家大大小小诸多事宜,皆须你处置,你怎可轻易离开。宗砚,你且安心,清者自清,易尘子掌门会还我清白。”叶宗砚还欲再请,但雅筝已然离去,只好作罢。原本以众人轻功,全力赶路,五六日便可到达。但孟沧岭担心叶雅筝身体,以是故意放慢速度,故而行七日而未达。

这一日,直值正午,红日高悬,暑气犹烈,叶雅筝等人便走入一片林中歇息,待日稍斜,暑气稍弱时再行。众人各倚一棵树坐好,五弟子薛别路道:“师兄,照此情形,今晚便可抵达点苍。”孟沧岭方欲答话,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怪笑,接着,有人道:“此生,你们回不到点苍了!”此声怪异且高亢,在群木间久久回荡,足见发声之人内力充沛。

“请阁下莫要躲躲藏藏,若是好汉,且现身一见!”孟沧岭大喊道。刷刷刷,三条人影自一棵树后闪出,一人从高树之上缓缓落下,立在那三人前头。悄无声息。只见那四人身着蓝紫色长袍,带着骷髅面具,之前三人手持长剑,落下那人手中无有兵刃。“点苍弟子,享誉武林,可惜……”带头之人幽幽道,那三人已如箭般攻向点苍弟子。点苍弟子早已有所准备,随即拔剑相迎。只见那三人身法怪异,六弟子虽摆好阵法,然那三人在阵中穿插,来去自如,六弟子占不得一丝便宜,孟沧岭见状,挺剑出阵,直取其中一人,其余弟子亦效仿,顿时形成以一敌二之势。但那三人武功委实厉害,以是点苍弟子仅能紧守门户,不敢出击。

叶雅筝已与带头之人交手四十余回合。方才叶雅筝见势头不妙,准备上前帮手,却为这人所阻。那人掌法凌力,一掌击出,便震得一丈一外碗口大的树直摇晃。但叶雅筝每次皆能轻松化解此人掌力,不仅如此,还不时伺机反击。只见叶雅筝身如流霜,缥缥缈缈,虚虚实实,掌中所携寒气,不断削弱对方气力,战至八十回合,那人只左支右绌,不能抵挡。原来此人武功远逊叶雅筝,二人若真正交手,不消三十招,便分胜负。只是叶雅筝久病不愈,功力只发挥出五六成,以是斗了许久。

又交手五合,叶雅筝忽而跃起,自那人左边飞来一掌,那人只得挥掌抵御,但见白影一闪,叶雅筝不知怎的,便到了那人右侧,一掌击在那人右胁,那人只一口鲜血吐出。叶雅筝再欲击出一掌,结果此人,只听见一声惨叫,她回首一看,原来薛别路左肩已被刺穿。叶雅筝忙收回掌力去救,那人却从腰间抽出一柄厉斧,疾砍向叶雅筝。叶雅筝以分神之故,未料到此招,眼见避不过去。

当此时,她忽然感到一股淳厚的内力疾入后背,胸口一热,便倒了下去。那股内力穿透叶雅筝身体,冲击鬼面人,鬼面人片刻已被震退两丈,撞在一棵树上,立时不省人事。众人激战正酣,见叶雅筝已被人重伤,正打算退守叶雅筝身旁护住她,却又惊见一道寒芒,划破碧空,似贯日白虹般飞来,接着三道血光闪过,三个鬼面人咽喉已被划破,登时毙命。一披头散发,乱髯满面,手执残剑之人,不知何时,已站在叶雅筝身旁。

点苍六侠看了,皆呆若木鸡,心中暗暗惊叹此人武功。“夫人!”孟沧岭忽然看到叶雅筝已倒在地上,赶忙跑去抱起她。他以手探雅筝鼻息,却发觉她已然断气。“你究竟是何人,既出手相助,为何又要伤我爱妻?”孟沧岭将叶雅筝安置在一棵树边,使之倚靠树木后,大声悲愤地对剑客吼道。“我未曾助你。我杀鬼面人,是为了亲手杀死你们夫妇二人!”剑客以腹语答道。

孟沧岭大喝一声,一剑刺去。其余五弟子,亦挺剑迎敌。剑客残剑一扫,五人兵器纷纷片刻齐齐折断,五人均觉手臂酸痛,无法抬起。孟沧岭只得独立迎敌,只过五招,但见又一道寒芒闪过,孟沧岭咽喉已多出一道血痕,人已倒下。剑客迅速提起孟沧岭,背起叶雅筝,轻轻一跃,便消失在林中。五人只得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个个捶胸顿足,又是悲痛,又是愤恨,又见薛别路已受重伤,当下赶去为薛别路疗伤。

众人包扎好薛别路伤口,而后上前,揭开鬼面人面具。“啊呀!竟是他们!”洛云游大惊。“狐九,邱烈,士忍疾!”代清峰亦大吃一惊。“火烈门三大长老?”七侠张问逸道:“如此说来,剩下一个,难道是……火烈门门主江赤云?”于是上前摘下领头之人面具,众人聚过去,代清峰道:“果然如此!”

“众位师弟!”洛云游大声道:“此番不仅二师兄之仇未报,又损了大师兄与大嫂,这教我等如何心安?”说着,已哽咽起来。“师兄,咱们须速速赶回点苍,回禀师父,以免延误,再生是非!”张问逸提醒道。众人皆从其言,运起轻功,全力驰向点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