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雾迷蒙。紫月湖上,波澜不惊。湖中央孤立的翠烟洲,若隐若现。此时天地万物,尽笼罩在一片晓雾之中,似真似幻。
忽而,一个青色的身影,如闪电般疾驰在湖面,直击小洲。其势之疾,世所罕有。这青影距小洲还有三十余丈时,一道紫色闪电飞出小洲,直取青影。
晓雾将歇,世间万物渐变得清晰。那青色的身影,属于一位着青衫的青年。他便是萃雅山庄庄主叶宗砚。他足尖点在一株芦苇上,手握长剑,目视飞来的紫影——一位身穿紫色纱裙的的女子。一道寒光闪过,剑已出鞘,几乎同时,叶宗砚前方水面骤然间激起数层巨浪,浪头转瞬间便可将他吞噬。
只见他长啸一声,挥舞长剑,待剑与人完全相契时,轻轻在水面划过,水面顿时归于平静。然他方欲进招,只觉一阵寒气袭来,不仅透入骨髓,更是压得他无法呼吸,于是急忙运起真气相抗,但紫衣女子已闪到他面前,揪住他的衣袖,眨眼间已至小洲。女子将他向前一抛,他便飞出三丈,踉踉跄跄落在岸上。
待他后退几步,卸去那一抛之力,方才站稳。那女子已缓缓落下,立于他身旁。但见叶宗砚恭恭敬敬向那女子作揖,道:“一别三载,不想姊姊武功精进神速。小弟惭愧,功无寸进。姊姊这三年在点苍,可过得好?可住得惯?”女子轻启朱唇,悠悠叹道:“何言好与否?我这身子,只怕是熬不了多少时日了,又怎管它过得如何?于我而言,身居何处,有何区别?”其声柔而不娇,与她素雅的容貌,端庄的仪态甚是相符。只是语调虽平淡,其中确蕴千般无奈,似其心已死。闻之教人不禁落泪。
叶宗砚又岂不知,自其父叶博渊谢世后,叶家重担,便由姊姊叶雅筝独力承担。雅筝天资聪颖,只两年,叶家祖传武功《花影剑法》与《盈霜诀》心法已大成。然伊心结难解,终日郁郁,又练功甚勤,加之事务繁重,终致百病缠身。念及此,叶宗砚不由梗咽,道:“姊姊受苦啦!莫要言这不吉之辞。是了,听闻姊姊在点苍与姐夫相敬如宾,琴瑟和谐,小弟甚是欣慰。但不知姊姊为何不回家书?小弟虽知姊姊无恙,但旁人言语,又岂如家书这般教人安心?”
叶雅筝闻言,忽将玉臂搭在叶宗砚肩上。她凝望着这已高出她许多的俊朗青年,缓缓道:“宗砚,长大了。”目光中带着几分惊喜,几分忧虑,又带着几分淡淡的哀愁。叶宗砚素知姊姊不喜言谈,此时她只是痴望着自己,良久不言,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便已明白她心意。他正要开口再问,忽而林中奔出一人,大呼:“小姐,小姐,您在何处?”语气饶是焦急。他认得此乃姊姊的贴身丫鬟兰香,急忙招呼道:“兰香,快,带小姐回去休息!”语罢,转身对叶雅筝道:“姊姊既已回来,且安心休息,今晚小弟在庄中设宴,为姊姊接风洗尘,小弟先行告退!”叶雅筝点头答允。只见叶宗砚飞身一跃,转瞬不见身影。
兰香一路扶着雅筝,到林中竹屋。待叶雅筝坐下,兰香沏一壶清茶给她,关切道:“小姐,咱们趁着姑爷闭关修行,回家省亲,着实不易,为何到家之后,小姐还是郁郁寡欢?”叶雅筝悠悠叹口气,并不出一言以对。兰香道:“莫非……莫非小姐又……念想司……”“兰香!”叶雅筝打断道。她此语虽平静,但其中却带着八分威严,令人不敢有违。“小姐,兰香不该多嘴,请小姐责罚!”兰香急忙跪下,惊慌之下,道出这几句话来。“罢了,你我情同姐妹,有何话不能说?”叶雅筝叹道,顺手扶起兰香。缓缓道:“近日,旧人长来入梦。每于梦中见到故人,心湖难再平复……兰香,你可知,时易逝,旧事难消?”话未说完,她眼眶已红,但始终未曾垂泪一滴。兰香晓得,叶雅筝所说旧人是何许人也,自七年前起,她已不再提那人的名字,而常代之以旧人,故人之谓。“小姐,您,您……”兰香想劝,但却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她只轻轻地将手,抚在叶雅筝肩头,默默垂泪……
叶宗砚至山庄,便召管家叶无衣前来,语中带愠,道:“无衣老伯,昨日你去打扫翠烟洲中的竹舍,见到我姊姊回来,为何不及时报我?”叶无衣战战兢兢道:“少主,是小姐让我莫要打扰少爷休息,所以……”“好了,既如此,是我错怪老伯了,莫怪!”叶宗砚作揖道:“老伯,吩咐下去,今晚大宴,为吾姊接风!”“遵命”叶无衣领命退下。
待一切安排妥当,叶宗砚自回房中,伏案沉思,未几,口中自语道:“昭业大哥,你若果真健在,为何不来与姊姊相见,唉……”转而楠楠道:“你若真的健在,如今江湖上,也不会为了一把玉斧,唉……”随即摇头叹息。
是夜,夜宴。
席上所坐者,不过十余人。其间众人相谈甚欢。酒过三巡,叶宗砚忽然问道:“姊姊可听说了最近江湖盛传的玉斧之事?”“玉斧?”叶雅筝好奇道。她自远嫁点苍,寄身群山郁林之中,江湖之事,曾不过问,自是不清楚。“正是,小姐。”叶无衣道:“近一年多,江湖盛传,司鸿龙相的玉斧现身塞外。于是乎,江湖各派,无论黑白两道,皆派人出塞寻找。其明争暗斗,已死了不少人。”听到“司鸿龙相”四字,叶雅筝手中一颤,随即问道:“不知这玉斧之中,藏有什么玄机,引得江湖上人人不惜性命去寻?”“【千隼荡日神通】”叶宗砚一字一顿道。
“什么?”叶雅筝大惊,顿时花容失色。这名字,她再熟悉不过。当年司鸿龙相凭着此功,扫荡群魔,匡扶正道,江湖中人人敬畏。而那旧人,正是司鸿龙相之子司鸿昭业。以是,当她听到这六字,心中当即想到司鸿昭业,不禁胸口一阵剧痛。
“姊姊,你……你没事吧?”叶宗砚看出叶雅筝面色已变,急忙问道。“有些不舒服”叶雅筝道:“各位,雅筝失陪了……”叶宗砚见叶雅筝缓缓起身,忙吩咐叶无衣送她回翠烟洲。
月已高悬,宴席已散。翠烟洲上竹舍,孤灯独明。叶雅筝与兰香比肩而坐,二人沉默良久。“小姐,恕丫头多嘴,您何苦如此?丫头知道,您与昭业公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可七年来,公子生死未卜,杳无音信,您为他终日寡欢,他若知如此,必会不忍。何况,小姐已为人妻,姑爷待小姐委实真心。及令昭业公子归,小姐又能如何?”春兰忽然开口。“我既为孟沧岭之妻,自是终身伴在点苍,但情丝难断,我又有何办法?”叶雅筝艰难吐出几句。兰香正欲再言,叶雅筝忽而轻声嘘了一声,兰香即刻会意。雅筝衣袖一挥,残烛已灭。她飞身掠出竹舍,月光下,只见一黑影正欲窜向竹林,当即挥掌击出。那人亦已察觉到,回身亦击出一掌以抗。岂知其掌力尚未发出,只觉一股寒气渗入周身经脉,真气无法聚集,正惊慌无措,叶雅筝已扣住他的咽喉。
兰香已重点蜡烛,端之而出。“曹骥!”叶雅筝看到那人的脸,大惊道。此人竟是点苍派二弟子曹骥。叶雅筝的丈夫孟沧岭正是点苍大弟子,而曹骥正是其师弟。“怎么是你?二师弟?”叶雅筝不解道。曹骥指着自己的咽喉,望着叶雅筝。叶雅筝缓缓松手,曹骥咳嗽几声,道:“嫂嫂有所不知,大师兄不放心嫂嫂安危,特命小弟一路跟随,保护大嫂安危!”那“危”字未毕,曹骥一掌击向雅筝。彼时二人相距不过五六寸,且叶雅筝正疑是否有所误会,稍有懈怠,故而此掌击来时,她反应已迟,而兰香相距略远,无从相助,且她以为这情状吓得呆住,只大喊一声:“小姐,小心!”然脚却似已不受身子控制,竟无法迈出一步。曹骥虽受【盈霜掌】一击,功力已失两三成。然其用尽毕生功力,汇于掌上,力道依旧不可小觑。此掌方触到叶雅筝小腹,她便觉一股强力灌入,虽此刻无虞,但她能岂不知,此掌之力,必是源源不断,冲击丹田,彼时,她必死无疑。她忽而闭起双目,神色从容,自忖:此番是躲不过了,昭业哥哥,我这便来见你!岂知顷刻之间,这力道竟不知何故,全然消失,而曹骥已然倒在地上。只见曹骥额头上露出半片竹叶,这竹叶竟贯穿其脑,自后脑入,自额头穿出一截,未能再完整穿出额头。随后,一个身影迅速闪过,转眼消失。
叶雅筝见此情景,先是一愣,随即心道:“这不是昭业哥哥,还能是何人?”心之所想,已难自持,情不自禁大喊:“昭业哥哥,是你么?是你么?”但听得四周虫声依稀,此外再无声音。
兰香方从前时那惊魂一幕中回过神,急忙赶去叶雅筝身边,急切问:“小姐,您……您没事吧……”叶雅筝不答,只痴痴地望着竹林,喃喃道:“昭业哥哥,你为何……为何不愿与我相见……到底,是不是你……”如此念念十余句,忽然一口鲜血喷出,昏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