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耽美爱情天梯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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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苦红颜叹息黄桷树下 美少女怀春笋溪河畔

民国二十八年春天的一天下午,一个美少女和一个美少妇走在三合场六里长街上。

那天,春光明媚,鸟语花香,是一个游春踏青的好日子。那个美少女和美少妇走在暖洋洋的阳光下,不是逛街,而是出门走走。美少妇对美少女说带她到外面散散心。

那美少女就是徐朝清。女大十八变,十三岁的她似乎一夜之间就经过上天的锻造和修剪,个子窜高了,身子也丰满了,看起来秀气灵动又亭亭玉立,就像那笋溪河畔临水的修竹一般,虽不高贵,但令人赏心悦目,又不忍触犯。特别是那俊俏而又能白里透红的月光般的脸上,还有一双又黑又亮的明眸,如秋水宝珠,顾盼之间,摄人心魄,令路上擦肩而过的小青年驻足观看,老远了才回过味来,吹起长长又尖利的口哨。

身体的变化和冲喜的经历让徐朝清对男人的言行敏感了许多,她也了解了男人的心思,更对自己梦中出现的某个英武强健的男人感到害羞和向往。现在走在街上听见小青年吹口消调戏她,她既不好意思又感到欣喜。因此她用牵着美少妇的纤纤玉手拉了拉,快步向前走去。

场镇集市还没散,街上慢慢走着四乡来赶集的山民。那些山民头裹黑布或白布,身穿带襟粗皮衣衫,脚穿草鞋,背上背着一个背篓,背篓里装满了用山货置换的油盐酱醋或用钱购买的农具。有的山民山货卖完了,正坐在小餐馆里美美地吃着麻辣面,娃娃们坐在边上大口吞咽着烟薰豆腐和石板糍粑,街上飘着烟薰豆腐、石板糍粑和山货混合的气味……

一切显得既宁静又安逸,徐朝清和美少妇走在场街上,给千年古色古香的场街增色不少,使人感觉不知身处汉唐时代还是明清时代。

三合场街以青石板铺设的街面由南向北,沿笋溪河一条龙延伸,共分为江家码头、观音阁、万寿宫、水巷子、一人巷、卷洞桥、月亮坝、盐店头等八段。整条场街以青石为基,砖、木、竹为墙,奇檐斗拱,雕梁画栋,错落有致。沿街排列着九龄堂中药铺、染房、槽房、冷酒馆、铁匠铺、弹棉花铺、剃头铺、纸火铺、栈房、裁缝铺、川剧座唱茶馆等店铺。

场街临河一边,高低错落一排是巴蜀人蛮屋式的吊角楼,鳞次栉比,一楼紧挨一楼,一栋紧靠一栋,高高低低,错落有序。场街对面则是穿逗式与抬梁式的混合建筑,大多是翘角飞檐,雕梁画栋,一派古色古香,恰与吊角楼相互映趣。整片场街巧妙利用三合场倚山傍水的地形,灵活地做成高低错落的台状地基,依靠河岸树木桩,采用吊脚楼式建筑,建筑高度为一至三层,墙体用木桩、木板、竹夹,全是木质本色,建筑木材均不刷油漆,屋顶用青瓦铺盖。更为绝妙的是,场街街道中段采用的是“骑廊式”的建筑风格,千年以来乡民相传叫它“过街楼”。“过街楼”三至五米宽的街道上空,用木头将两边屋檐或高或低地架成一片,浑然一体,街有多长,楼就有多长。这样,走在街道上,“晴不漏光,雨不湿鞋”。因此,乡民又叫它“风雨过街楼”。“过街楼”冬暖夏凉,西南一带的乡绅乡宦和商贾,无不为之倾倒。当地有四句打油诗:“街像一座楼,楼像一条街。不怕太阳晒,不怕雨湿鞋。”

或许是物产丰富,或许是气候和生活节奏慢的原因,这里的老人都比较健康长寿,八十多岁的老人不但多而且硬朗。徐少清和美少妇穿行在场街上,不时迎面碰上白发童颜的老人家,身上还背着一个背篓,悠闲地慢步在千年场街上,有的还站在街边小店外与热情的老板娘打着招呼,或讨价还价,买一些烟叶茶叶之类的东西,回家好“摆龙门阵”或打牌消磨时光。

场街绝大多数的店铺,都在店门两旁的门柱或木板上,阴刻了内容极具个性的对联,看起来似乎很讲究文化品位。徐朝清虽然没上过私塾,但由于父亲经常在家练嗓子唱戏看剧本时,也会教她识字看书。因此半看半猜,她也能将就认识那些对联。

悦来客栈:曲曲栈栈间间明明净净净净明明间间栈栈曲曲

书画斋:观书忘宠辱赏画恋鱼樵

赵家铁匠铺:炉火明接货不分南北功夫硬提锤任打东西

不知不觉间,徐朝清念出了赵家铁匠铺的对联,美少妇说:“打铁还有几句好耍的话呢,‘打铁还是好,六月天还有火烤;打铁还是对,专烤胸膛不烤背。’好耍吗?”

徐朝清灿烂地笑着:“太好耍了,打铁的人真不怕热呀!”

美少妇笑了:“谁不怕热呢,那是没有办法嘛。”

说着笑着走着,两人走到了场街中间“过街楼”。阳光透过头顶上的横街木头缝隙,零碎地照落在场街青石板上,像是一幅闪动的五彩山水画,温馨又祥和。

一会儿,徐朝清和美少妇走到了“过街楼”从南往北八段街道的中心卷洞桥,二人坐在大树下休息。美少妇看着河两岸两棵已经空心的黄桷树和横跨小河的石拱桥以及河岸的碑石发呆,徐朝清问:“小姨,你又想姨夫了?”

原来,美艳的少妇是徐朝清的母亲的最小的妹妹,因她的夫君是百万巴蜀子弟出川抗日的川军之一,已开赴前线一年多了,至今没有信讯,她便隔三岔五到娘嫁住住。徐朝清的外婆家就在三合场街上,全家经营着一个小布庄,也算小康之家。徐朝清从“龙塘庄园”回家后,似乎是变了一个人,平常除了做事就不说话,或者就在房间里做鞋补衣,最多只是有时带着弟弟玩耍时,会偶而说上一两句话,全家的气氛因此非常压抑。徐汉江看在眼里,悔在心里,很是内疚,觉得对不起女儿。他想,反正女儿不缺一根毫毛地回来了,还赚取了一笔聘金,因此也不在呼女儿做不做事,就把她送到外婆家常住去了。因此徐朝清和小姨能经常碰在一起,时间长了,好得像姐妹一般。

“唉——”小姨长叹一声,“朝清啊!你小姨夫估计是回来不了……嫁人呀!不能嫁给吃军晌的,常年独守空房不说,还担心他的死活,担心他有没有负伤?家里又没有一个劳力,老老小小,都要一个人扛着,幸好我还没有怀上娃,不然……唉,这日子没法过啊!”

徐朝清知道小姨和小姨夫刚结婚十天,小姨夫就上抗日战场了。小姨夫那批出川参战扛枪的川军当兵前,也是三合场一带集中结婚的日子,三天两天就看到二八花轿在乡间抬着。同时鞭炮震天,唢呐彻响……已订亲的马上结婚,没订亲的以最快的速度物色姑娘,速战速决,免去了平常的一切程序和礼仪。

十三岁的徐朝清虽然也希望有一个男人疼她爱她,但她对男女之间的实质生活和生离死别并不懂。看着小姨悲苦的样子,她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她抬头看着石拱桥两端两棵苍老的黄桷树,不经意间就出神了。两棵树的树冠已经相挨,似乎是一个女人依偎在一个男人的怀抱里如泣如诉,相亲相爱,她唏嘘羡慕不已,同时又为自己的离谱想像而感到脸红。

不知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胡思乱想,还是转移小姨的情绪,她问小姨:“小姨,你说那两棵黄桷树年龄大,还是卷洞桥年龄大?”

“这个——”小姨没想到朝清会问这么个奇怪的问题,她看了看两岸的黄桷树和河上的卷洞桥说,“你看树身都空了,我估计黄桷树的年龄比卷洞桥的年龄要大——还有,你看看位置,桥身并不在路中间,说明修桥的时候树已经有了,修桥的人不忍砍掉两棵相爱的黄桷树,所以桥身与街上的路才不是一条直线嘛。”

徐朝清为转移自己的胡思乱想才问小姨有关树的年龄问题,没成想小姨倒说出了两棵树相爱的字眼来,她更加好奇地问:“两棵树也能相爱吗?”

小姨说:“我从小在场街长大,这街上的一草一树,一石一木,都是有故事的,或者有一段爱情传说,这两棵千年黄桷树就有一个美丽的故事呢。”

徐朝清睁着秀目一边看着枝叶茂盛的黄桷树,一边听着小姨娓娓道来。

小姨说:“我们三合场店铺里的东西,都是由用船从重庆经笋溪河运来的,很早以前啊,场街上的盐店头和江家码头是过街楼里最大的老板,他们两家的关系非常非常的好,好得就像兄弟姐妹一样。据说他们一家是外地来做生意的,一家就是我们三合场当地人。他们两家中间虽然有一条小河沟东西隔开,但有一座小桥相连,两家来来往往就像一家人一样。后来啊,他们两家为了生意上的事情,发生矛盾了,互不来往。那些街坊邻居就劝说他们各退一步,有事好商量嘛。可惜啊,劝说无效,两家的关系不但没和好,矛盾还急剧升级了,最后发展到了欲拔刀相见的地步呢。也不知是哪一家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拆了便桥,两家再不来往了。可是,朝清啊!你知道吗?两家人当初关系好的时候,盐店头家的少爷和江家码头家的小姐互相倾慕,相爱已久了。现在两家斗气,他们两个相爱的人只能思念,却不能见面了。那时,我们三合场的人也因为他们两家的争斗,一些日常用品都买不到了……”

徐朝清并不关心三合场的人能不能买到东西,却对少爷和小姐的事非常好奇,她问小姨:“那个少爷和小姐后来怎么样了呢?”

小姨关切地看了一眼徐朝清,用手指点了下她的脸,说:“我们小朝清长大了,怀春了,也知道关心人家少爷和小姐的事了!”

徐朝清红着脸撒着娇说:“说什么呢,小姨,听故事就像看戏一样,你说完嘛!”

小姨说:“好,好——我说,我说!那两家没有来往之后,时间长,江家的小姐茶饭不思,一天就比一天瘦了。小姐的父母还以为她得了什么病呢,请了很多医生帮她看病,但都不能使小姐好转过来。最后没有办法,江家贴出告示,谁能医好江家小姐的病,一定置办最好的嫁妆,将小姐许配给那个人为妻室……那盐店头家的少爷不能看见心上人后,也是整天无精打彩的,闷闷不乐,并且精神恍惚起来。盐店家的父母急呀!为了给少爷冲喜,决定给少爷订一个美貌的女子为妻。少爷结婚前一天的晚上,他和小姐可能是老天预兆的作用,竟然同时来到小河沟两岸呢。那时,两个有情人隔河相望,泪流连连,眼泪都流进河里去了,并且变成了清甜的溪水流向笋溪河呢。”

小姨停了下来,喘了一口气,似乎自己也被自己讲的故事所感动。徐朝清赶紧问:“后来呢?他们就这样分开了吗?”

小姨又娓娓道来:“没有分开呢——他们两个人离开家后,双方父母都急呀!不约而同找到小河沟,并且各自拉少爷小姐回家时……忽然,夜空中的星星月亮突然不见了,一时天地间伸手不见五指……一个钟头后当星星月亮又挂在空中时,少爷和小姐两个人霎那间化成了两棵隔河相望的黄桷树……你看,少爷那棵黄桷树伟岸挺拔,多帅啊!小姐那棵黄桷树婀娜多姿,多漂亮啊!再后来啊,盐店头家和江家码头家的生意很快就败落了……有一天,有一位白发白须的石匠来到我们三合场,一夜之间,在两棵黄桷树的旁边,修了这座二十多米长的卷洞桥……从此,盐店头和江家码头河两岸的店铺又连在了一起。据说,石桥开通那天,两家端出各家最好的酒肴点心,从南往北一路摆满了过街楼,他们要重重感谢石匠呢。可是,当放鞭炮准备开席时,石匠在放鞭炮的青烟中,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于是大家找啊找,忽然发现石桥旁边多了一块石碑,上面书写四个大字:‘吴蜀均沾’。后来呢,我们三合场人做生意都遵守‘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宗旨,三合场就越来越繁华了,外面人说我们三合场这里是‘小重庆’呢。”

徐朝清简直被少爷和小姐的爱情故事听呆了,她看着树影婆娑两棵树,问小姨:“那两棵少爷小姐树都长成空心了,啷个枝叶还那么茂盛呢?”

小姨余兴未尽地说:“人老恁懂,树老心空,抱鸡崽的母鸡老了,又恁又懂……是啊!他们虽然老了,但情还未了,所以生生死死挨在一起,直到一起死去……”

徐朝清和刘国江两位老人后来也一样,也像那两棵黄桷树一样,越老越珍惜他们的感情和他们年青时的那份恋情!他们两个之所以如此相爱,远离现代文明,隐居半坡头达半个世纪之久,始终生死相许,一天也没有离开过,也许和当地自古以来的爱情文化不无联系。世上万事万物前后轮回,因果报应,刘国江和徐朝清两位老人在深山如此绝恋,不问世事,你心中只有我,我心中只有你,难道就是卷洞桥边千年前的那两棵黄桷树的化身?他们就等于是爱情树?或者说是因为少爷和小姐的尘缘未了,再次投胎做一次人世间最恩爱的夫妻呢?当然不是,但一个长寿之乡,一个不止产生“爱情天梯”这一例感天泣地的爱情故事的地方,总有其特殊的原因,也许和流淌在他们身上的古巴蜀人的爱情基因有关吧!

天气渐渐地热了,徐朝清和小姨每天都会到笋溪河里洗衣服。

镶嵌在三合场街傍的笋溪河,河水波光鳞鳞,碧波荡漾,奇岩怪石成群;河岸青山绵绵,翠竹悠悠,风景优美如画;远看吊角楼层层叠叠,高低错落延伸在青山绿水中……在笋溪河的发源之一,距三合场四十多公里的半坡头山脚下,至今还保存着国家一级珍稀保护植物桫椤树。徐朝清不知道,他一生的命运将和那些珍稀的桫椤树有缘。自从她和刘国江私奔到半坡头,一生也没有下过几次山,更没有走出过几次桫椤林外的罗家沟口,更没有到过三合场——也就是后来名震天下的江津中山古镇。

一天早上,徐朝清又和小姨在笋溪河里洗衣服,徐朝清一边在水里洗衣服,一边看着水里自己晃动的身影,想着卷洞桥边那两棵少爷小姐变的黄桷树,痴痴呆呆,正不着边际地想着一个少女玫瑰般的不可捉摸的心事,这时小姨说话了。

小姨挑挑额头的头发说:“朝清啊!你父亲带话来了,叫你回家,说是有几家好人家,叫你回去看看,中意的话就去‘欢喜’。”

徐朝清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什么?‘欢喜’!我就要‘欢喜’了吗?”

小姨笑着说:“你也不小了,十三岁了,该‘欢喜’了。你前几年在鱼家冲过喜,算是寡妇了,你回家后不要挑三捡四,只要男方家道殷实,男人品德好,不赌不嫖不打老婆,至于是不是填房都不重要——现在是战争年代,男人少啊!没冲过喜的姑娘都不好找小伙子了,何况你是一个寡妇!女人嘛,迟早要嫁人的,不就是为了生娃过日子吗?一辈子守着男人,不愁吃不愁穿,生几个有出息的娃,就是一个女人的最大的福份了。”

徐朝清脸都红了,怯怯地说:“我这样就算寡妇吗?”

小姨依然笑着说:“当然算,你是鱼家明媒正娶过去的媳妇,哪怕是冲喜!虽然你冲喜的那个小老公死了,但你也算是寡妇了。朝清啊!你不要认为委屈了,多少冲喜后死了老公的寡妇,一辈子不得出夫家,守一辈子活寡,老天爷已经对你疼爱有加了。听小姨的话,啊,你就不要太挑剔了,找一个好男人好好过日子去吧。”

徐朝清猛然间发现自己长大了,要“欢喜”了,要嫁给一个男人了,她哭着说:“小姨,我不嫁人了,我要一辈子跟你做伴!”

小姨被徐朝清逗得“呵呵”笑个不停,说:“傻姑娘,女人哪有不嫁人的?‘欢喜’之后也不是马上嫁人呀,还要两三年‘交代’呢,我们还可以在一起耍嘛。”

欲知徐朝清“欢喜”“交代”到哪里?她和刘国江又有什么样的缘份?

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