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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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绵里针

“哈哈哈!好湘梨,真给力!”莫惜哥呵呵大笑,轻拍着妹妹的肩膀,冲着莫慎独扮鬼脸。

莫慎独惊怒交加,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气得浑身哆嗦起来。他简直不能相信,刚才还乖巧温顺、对自己颇有叔侄之情的侄女居然能说出这些话!

他被侄女气得很厉害,脸色转为惨白,颤抖的手指戳点着躲藏在莫惜哥身后、只露出一头黑发和半张脸蛋的侄女。

莫湘梨所用的这种气人手法,叫做“绵里针”,是自己创想的。

这种气人的手法,虽然需要前期的一番铺垫,比如先要对所气的人极口夸赞,但后期惹人生气的效力极好。只要不是心如死灰、坐忘荣辱的木头人,都会被这种手法气得很厉害。气量好的,暴跳如雷。气量差点的,当场气得肺裂而死也在情理之中。

要说使这“绵里针”的巧处,那就得看是谁在使。越是心存好感、亲密无间的亲朋好友,使起来对受气之人发挥的效力也就越大。如果是毫不相干的外人,使起这“绵里针”来反倒没什么效力了。

因此,要是由莫惜哥施展“绵里针”,莫慎独会把他的话当狗放屁,一点也气不到心里。但莫湘梨刚刚赢得了莫慎独的好感,陡然使出这“绵里针”来,莫慎独没被气死,已经颇有唾面自干的宽宏度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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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莫慎独还是被气了个半死。他只觉得体内心血沸腾、浑身战栗,用了较长的工夫,才勉强将体内的怒气暂时平息下去。

他伸指遥遥戳点着莫湘梨,恨声道:“我……我把你当侄女,你居然……居然恶狗咬人!”

“哼!”

莫湘梨十分不屑,冷笑道:“我一进这个小院,你不跟我笑一个,反倒厉声指责我,还说我是女贼!不止如此,你还一口一个畜生地骂我哥哥,你骂他就是骂我!我们没吃过你一粒粮食,凭什么受你的骂?你以为我们是来看你的啊?要不是为了你三个受苦受难的孩子,我们对你,一定是老死不相往来的!”

莫湘梨自幼无父无母,长久地跟在戚文依身边,戚文依在她小的时候,偶尔责骂她,而莫惜哥却对她十分疼爱,因此她对叔婶一辈,实在没什么好感,而受莫惜哥的影响,她对兄妹、姐弟之情,倒是比较看重。因此,她毫无顾忌地斥责三叔莫慎独,却又对三叔的小女儿深为怜惜。

莫慎独气得厉害,一手按住胸口,一手扶着门框,冷声叹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果然不假!现在,你们都给我出去!这是我莫慎独的家,我让你们走!快给我走!”

他本来想用“滚”这个词的,但又想,说出“滚”来,显得自己被气坏了,这只会让这俩畜生高兴。因此,用个儒雅的“走”,不但不露怒相,而且显得自己气定神闲。

莫惜哥拍了拍屁股,站起身道:“是该走了!湘诗这孩子,也要跟我走。我在这里跟你说一声,让你放心。——湘诗,以后你就跟着我了!我让你吃好穿好,认识好多有趣的朋友,过得比公主还逍遥自在……”

“湘诗,你给我过来。”莫慎独对莫惜哥的话恍若不闻,却向着五岁的闺女不怒自威地点了点头,示意她站过来,和贼人划清界限。

莫惜哥搂住了莫湘诗,低声道:“咱不过去。你爹记了哥哥和姐姐的仇,你要是过去,他就会一巴掌打在你脸上!你的脸被打了,眼睛就看不见东西了,别人就不喜欢你了!”

“哥哥,你骗我的。”莫湘诗摇了摇头,对莫惜哥的话压根不信,说道:“以前爹爹也打过我的脸,可是每次脸被打了,就疼一阵子,眼睛还是能看见东西的。”

莫惜哥一听这话,心里一疼,微笑道:“小姑娘挨了打,脸被爹爹打上一下,头发就会多长一根。你挨了爹爹多少次打?头发能长出多少?”

忽听莫慎独怒道:“湘诗,你给我住嘴!你别在那胡说八道,你快给我站过来!”

莫湘梨蹲在莫湘诗面前,挡住了莫慎独的面孔,随后抚了抚自己满头的黑发,说道:“姐姐小时候也被打过脸。姐姐的脸被打了十回,头发就这么长!你想想你被打了多少回,能跟姐姐的头发比吗?”

“能。”莫湘诗眨着眼睛,看了看莫湘梨那乌云般的黑发,点点头道,“我不知道,我的脸被爹爹打过多少回。我知道,我挨打比姐姐挨得多,我的头发就比姐姐的头发长!”

“真是可怜的小妹!”莫湘梨明白了。她眼眶微红,抚.摸着莫湘诗清瘦的脸蛋,问道:“都是因为什么挨打?跟姐姐说。”

莫湘诗道:“劈柴劈累了,睡着了,要挨打。洗衣服洗的不干净,要挨打……”

“还要劈柴、洗衣服?”莫湘梨柳眉微蹙。不问可知,莫湘诗洗的衣服,自然是他爹的衣服,而不只是她自己的衣服。

莫湘梨心里有气,向莫慎独怒道:“你真是灭绝人性!你让孩子给你洗衣服,这已经是人神共怒了,你居然还敢打她!”

“我让孩子给我洗洗衣服,她却把衣服扔在河边,跑到草地上跟两个男孩子打架,打完架又睡觉,衣服漂走了都不知道!小小年纪就如此懒散胡闹,这难道不该受一点惩戒么!”

“爹,我没有偷懒,我也没有胡闹!”莫湘诗急了,眼中的泪珠就要夺眶而出。

“湘诗,你不要急。”莫惜哥好言哄慰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原原本本地告诉哥哥!”

莫湘诗道:“就在几天前,爹爹让我洗衣服。我就抱着他的衣服,到了河边去洗。那时,青州城里莱家的两个大小孩正在河里游水,他俩让我把他们的衣服也给洗一洗,我不肯,我只把爹爹的衣服洗干净了,然后我就走。”

“他俩从水里出来,拦住了我。莱驹把我爹爹的衣服夺了过去,扔在地上,莱骏就用脚踩,把我爹爹的衣服踩脏了,然后就跑开了。我又把爹爹的衣服带到河边,再重新洗。等我洗干净了,莱家的两兄弟又跑了过来。”

“他俩又把我爹爹的衣服抢了过去,又扔在地上踩。我生气了,就骂了他俩。然后他俩就揍我,把我按在草地上打了一顿。这时候,狗子哥他爹过来了,把他俩赶走了。我又回到河边,再把爹爹的衣服洗干净。”

“我身上被莱家兄弟俩揍得疼,我又洗了好几次衣服,我累了,就把洗好的衣服放在河边一块石头上,我就在河边躺了一会。过了一会,有人踢了我一脚,又打了我一巴掌,我睁眼一看,原来是爹爹来了。这时候我才知道,有一件衣服被河水冲走了,找不回来了。”

莫湘诗虽然年纪小,但毕竟是有血有肉的人,一边说着,想起那天接连受打,心里委屈,泪水不停地滑落脸颊。

莫惜哥帮她擦去泪水,心情既愤怒又沉重。向莫慎独道:“天底下,没有你这样的父亲!自己的孩子挨了别家孩子的打,不帮自己的孩子出口气,反倒打自己的孩子!你,就是一个无赖!”

莫慎独不理他,向女儿喝道:“你明明犯了错误,还死不承认!你可知道,莱家在青州城可是大户人家,咱们是惹不起的!咱惹不起,咱还躲不起么?那条河既不是你家的,也不是只有三尺长,就算莱家兄弟想找麻烦,你就不能换个地方洗衣服?你死靠在一个地方洗,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住嘴!”莫湘梨手指三叔,厉声叱道:“你这个胆小怕事的懦夫、流氓,你还是不是人啊?你横说竖说,你就不该打我妹妹!”

莫慎独重重拍了一下门框,勃然道:“湘诗是我的孩子,我自有我的教女之道,用不着你这个黄毛丫头多管闲事!我教女从严,对她的教训严厉些,让她从小就知道严谨地要求自己,这对她有益无弊!倘若我对她放任自流,等她长大了,难保不会像某个寡廉鲜耻的姑娘一样,心甘情愿与贼人称兄道妹!”

他这么说,是企图让莫湘梨动怒,气得心口疼那才好。但他这番话,对莫湘梨而言,实在是挑不起一丁点的怒意。

莫湘梨虽然不是女贼,但自幼跟哥哥生活,对偷盗的行径是很有感情的。在她心里,哥哥是个本事大、会疼人、又乐趣横生的人,哥哥的存在,那是自己永远的骄傲和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