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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诗与杀(上)

连静脱下外衫,紧紧将蓝蓝的腰背包裹住,然后抱着蓝蓝飞奔往小镇而来。伤口中止不住往外流的鲜血还是渗出了衣裳,滴落在地上积雪之中。连静担心怀里的女孩儿会因失血过多而丧命,真个是救人如救火,片刻也不敢耽误。幸好蓝蓝的意识还是清醒着的,眼睛没有闭上,只不过紧蹙着眉头,想来伤口处是十分之痛的。

连静来至小镇上,寻找镇上的医馆。应该说蓝蓝的运气还不错,连静转过一条街之后就找到镇上唯一的一间医馆,幸得上天的眷顾。连静放下蓝蓝,让她依靠在自己怀中,然后伸手急切地拍打着门板。这番情景不禁让蓝蓝想起自己曾经一个人跑到街上去为娘亲寻找大夫的往事,也是在一个风雪之夜,她一个小小姑娘跑去拍打大夫的门板,那时候显得多么凄凉而又无助。如今她依靠在连静怀中,至少还能感觉到一点温暖。

连静连续拍打了门板三四回,里面却依然没有人应声,眼色不禁有一些沮丧。却听蓝蓝向他道:“连大哥,你要多拍几回,不然里面的人是不会来开门的。”连静点一下头,心想蓝蓝说的也是,这么冷的天儿,小镇上的人恐怕都早已钻进了被窝,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冒着寒气下床来开门呢?于是连静又使劲拍了几回门,一直拍到第七下,医馆里面终于传出来一个声音:“谁呀?”不一会儿,门板从里面拉开了。

但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披着一件棉大衣,手中提着一盏油灯,站在门口道:“是谁这么晚来拍门啊,有什么事儿不能明天再说吗……”说着就忍不住打个哈欠。

连静道:“大夫,我朋友伤得很重,需要马上医治,还请你帮帮忙!”说着,便又抱起蓝蓝不由分说闯进门去。那大夫无奈摇了摇头,唯有将门关上。连静将蓝蓝放在靠椅上,让她背对着自己,然后拿起旁边桌上一把剪刀,轻轻剪开了蓝蓝背上一层一层的衣裳,使得伤口露了出来。待那大夫提灯过来察看蓝蓝背上的伤势,但见很深一道伤口,犹自流血不止,这小姑娘的后背染满了血污,可谓触目惊心,即便是一位看惯伤痛的老大夫,仍不免心头惊悚了一回,一时瞌睡也吓醒了,手腕一抖,油灯不由得掉落。

连静急忙伸手接住掉落的油灯,将之放在桌子上,然后向大夫道:“她的伤口需要缝针处理,还请大夫去拿针和线来。”他倒显得比大夫冷静得多。大夫“哦”了一声,连忙转身去寻他的医药箱来。但见大夫手中拿着弯针,穿起丝线来双手仍在颤抖,连静见了不禁抓住大夫的手腕,将针拿过来,自己把蚕线穿好,然后又向大夫道:“麻烦去打一盆热水来,还有干净的纱布。”眼下情势连静不得不变成大夫,而那老大夫反倒成了他的帮手。

连静先将针头在油灯火苗上燎了一下,然后开始为蓝蓝背上的伤口缝针,当弯针刺破伤口两侧的皮肉时,蓝蓝的身子不由得颤动了一下。这个娇美的小姑娘竟然十分坚忍的没有出声,咬着牙忍受着这种钻心之痛。她或许没有想到这就是所谓江湖的滋味,连静早就劝过她回家去,不要在江湖中胡乱游荡,如今她可谓是自食其果。但是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儿此刻所表现出来的隐忍倒是令连静感觉有些意外,想不到她内心竟有一份坚韧,犹如一根细竹,看似欲折却弯曲不断。缝了十几针之后,伤口闭合,流血终于止住。连静拿纱布沾一点儿热水,小心擦去伤口左右的血污,然后又在伤口上敷以金创药。而蓝蓝身上被剪烂的血衣,此刻已经来不及清理,以免牵动伤口,再度引起痛感,她此刻需要休息。一旁的大夫可谓是惊心动魄地看着连静完成缝针手术,他之前倒是给镇上的人缝扎过伤口,但是还没有见过如此大的割裂之伤,只怕他在缝针的过程中,伤者却已失血不治。

连静在热水盆中洗净自己一双血手,向大夫道:“真是麻烦大夫,你去歇着吧,这里有我看着就好。”大夫点一下头,离开诊室往后屋而去,不一会儿又拿了一张毛绒毯子过来递给连静。连静点头表示感谢,将毛毯披在了蓝蓝身上。

蓝蓝侧头过来看着连静,此刻她既没有昏迷,也没有睡着,只是默默感受着伤口处传来的阵阵痛感。但见她满脸大汗,头发也沾湿在脸颊上,能想象她方才承受了多么大的痛苦,因失血过多,她唇色苍白,望着连静忽道:“连大哥,你给我唱一支歌吧,听着你唱歌或许伤口就没那么痛了。”她的眼神中仍隐隐闪现出一点儿顽皮的笑意。

连静不由得愣一下,皱眉道:“可是,我并不会唱歌。”

“那你念首诗给我听吧。”蓝蓝说着,轻轻立起身子,似从怀中拿出什么东西,待她的手伸出毯子,但见手中拿着一本薄薄的书册。

连静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本太白诗集,已经被鲜红的血迹浸染。他忽然想起自己曾在京师的某个小摊上拿起过这本诗集,不过当时只是拿来当做掩护来观察跟踪他的人,而并没有看里面的诗句,却想不到蓝蓝一见之下竟将之买下留在身边,还以为连静喜欢读诗呢。连静眼中不禁有所动容,于是随手翻到一页,照着读了起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念及此处,连静忽然感觉心神一荡,诗中侠客的形象仿佛浮现在了眼前,想不到刺客杀人之事亦能在诗人笔下焕发出光彩。对于接下来诗句中的人物和典故,连静并不知晓,于是蓝蓝又一句一句解释给他听,讲述千百年前那些侠客的英雄事迹。连静听得入神,忽见蓝蓝冲他微微一笑,道:“连大哥,诗中所讲的侠客,就好像是你呢!”

连静摇头轻笑,道:“我只不过是一个江湖浪客而已,哪里称得上什么侠客呢?那些侠客都是做过了不起的大事,才会被人称颂。如果我死了,恐怕也没有什么人记得我吧。”听他这么说,蓝蓝不由得伸手过来,拉住连静的手,蹙眉道:“不会的……”声音竟有一丝哽咽。连静任由她握着手,后来有一种感觉传来,似乎蓝蓝的身心随着他正在默念的诗句而一步步沉入悲哀之中。连静不禁道:“你也说了很多话,该休息一下才对。”蓝蓝轻轻“嗯”一声,闭上了双眼,她柔心弱骨,默然顺从,终于入睡而忘记伤痛。

次日清晨,连静闭目中被一阵脚步声惊醒,发现是大夫进来。大夫向连静道:“看大侠应是江湖中人,我们这个小镇本是穷乡僻壤,还从来没有扯上什么江湖恩怨。”连静看出了大夫的担忧,遂道:“老人家请放心,我们稍后就走,绝对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的。”却见大夫摆手直摇头,又道:“大侠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担心待会儿如果有人来看病,发现你朋友的伤势,恐怕将来会将你二人的行踪暴露出去。”

连静转眼看一下蓝蓝,她还在沉睡,实不忍心将她吵醒使之重新躲入痛苦之中,于是又向大夫道:“如果有人来的话,我们会立刻走。”正说话间,果然就有人敲门。大夫不禁皱眉盯着连静,连静道:“你只管去开门便是,不要紧。”大夫便去开门,是有人早早来配药,将人迎进来之后,大夫转眼朝诊室瞄了一下,发现靠椅上空空如也,果然没有了人影,心想这些江湖中人真是来无影、去无踪,不由得皱眉摇了摇头。

连静用毛毯裹着蓝蓝,然后抱着她飞身跳上屋檐。小镇清早的街道上人影稀少,完全没有人察觉有人在屋顶上行走。来到一间客栈对面,但见客栈里的伙计正将门板移开,于是连静又悄悄绕到了客栈后院,纵身落在二楼一间客房的窗台上。他竖起耳朵贴近窗纸一听,发现房间里并没有呼吸声,于是拿出一把匕首轻轻拨开里面的窗闩,然后抱着蓝蓝溜进屋里。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相信是打扫干净之后还没有客人入住,连静将蓝蓝放到床上,正欲再从窗户里溜出去,却没想到蓝蓝竟然醒了,忽从毛毯里探头出来,道:“连大哥,你要去哪儿?”语气中带着一点儿被遗弃的担忧。

连静骑在窗上,回头道:“你别怕,我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眼看着连静溜出窗外,然后又将窗户关上,蓝蓝不由得轻轻叹一口气,下巴落在了枕头上,醒来之后就再难睡着,开始感觉到背上伤口的疼痛。等了一会儿,蓝蓝忽听见门外的走廊里传出脚步声,然后是开锁的声音,蓝蓝不由得将头缩回毛毯底下,偷偷瞄着开门进来的人,但见正是连静,他一个人进来关上了门。原来方才连静出去绕到客栈门前,然后走进来要了一间房,当客栈伙计领着他上楼,他就指着一间房让伙计打开门。蓝蓝又探头出来看着连静,不知道为什么,喜悦之中却又感觉鼻梁深处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