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了一夜的风,这里似乎变得更冷了些。
冷,不是殷小神感觉到的而是看到屋里的桌椅仿佛缩小了一号。
接着,道长道:“变天了。”在人世时,每逢夏秋换季、打雷闪电、刮风下雨之前殷小神总会听到母亲这样淡淡来一句。
他将道袍重新穿在身上。
只是,那件道袍仿佛被凭空染黑了,全无道长刚来时候的整洁。几乎皱成草纸的摸样。那些黑色的团点比染上去的更晦暗。
这让道长看上去十分没精神。
道长接着道:“这个世界本来的构架就不太稳,那鬼物强行吞噬凝聚实体,于这世界来说是被伤了筋脉。”
殷小神道:“我听得懂。”其实她不太懂。
道长甩开袍子说了一个字“走。”
道长与殷小神一前一后的走着。时间尚早,出来活动的鬼没几个。好几次,几个鬼与两人擦肩而过。
看到这次没再引起注意,殷小神暗暗松了口气。
道长走的路线很诡异,从殷小神家门前起七拐八拐的将此间踏了个遍。路过荷莲家时,正看到荷莲在家门口梳发。她看到殷小神,淡淡点头示意。
殷小神不禁想着,这样标致娇羞的人儿,当初在宫中定是很受欢迎的吧。
两人再次走到原野。这次原野多了一个变化。
多了一个鬼。
那鬼临风而立,风中身板坚挺,似乎怎么刮都刮不动。
虽然见不到正脸,依旧不妨碍鬼的背影在风中凭空生出寂寞之意。
嗯这是个有故事的鬼。
道长微眯起双眼,又看看殷小神。
殷小神无语。好吧我来问。
“敢问这位公子,在这里是做什么?这里地处边缘,恐怕有许多不安全呢。”殷小神好心提醒。
“公子?”那鬼微微侧头:“很久无人敢这么叫朕了!”
“朕?”这次不光是殷小神连道长都吃惊了。
道长觉得很有意思:“朕?是哪朝哪代的皇帝?”
那鬼物冷哼一声,摆足架子却不答话。
道长又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这里不是人间,可不是你能掌握生杀大权的地方。”
那帝王魄往旁边靠了靠。
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地上有一只火炉上面坐着一只水壶。
“朕不过想烧壶水罢了。可怎么也……烧不开。这里很冷吧?,若是在人间恐怕要下雪了。”帝王魄的声音流露出一点无能为力的无奈。想到他曾经是一位帝王,凡事都要人服侍,现如今沦落到这地步。殷小神便觉得造化弄人。
道长心中却更加疑惑:此间究竟是何方怪地。鬼差到人间勾魂何时也这么疏忽大意了。
帝王魂魄不同于其他,在人世时位高权重,死后进入鬼界应越过地府由鬼尊评断功过是非。断不会出现如此大的纰漏让帝王魄进入未知空间。
“来到这里的都是鬼,这些炉子、水壶、水都是幻影。有些比较逼真,有些就能感觉到是假的,不信你摸摸看,那水就只是个影子。这里没有温度的。”殷小神好心的解释。
那帝王魄终于转过头来:“你真像我曾经的一位妃子。”
殷小神,“……”
这位曾经的帝王长得十分俊朗,年纪不大,生生多了一些男子硬汉的味道。
道长道:“你是何时来到此间?”
帝王魄视线从殷小神身上移开,语气遽然变得冷峻:“你是何方妖道,朕为何要回答你?”
道长好笑:“你怎会如此以为?难不成你是被那些江湖术士说的什么炼丹成仙欺骗了,想求长生,招了一大批术士炼丹不务正道以致祸国殃民而亡?”
那帝王魄紧紧抿住了双唇,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恨意。
道长:“被说中了……”
那帝王魄甩身就走。
殷小神道:“你要去哪?”
那帝王魄竟是充耳不闻。
道长道:“这人来了好些天了,咱们都没注意到他。且跟上去看看他住在哪。”
谁知,那帝王魄离去的方向竟是边界白雾。
刚要去追,已进了白雾范围。身影眨眼不见。
道长微笑点头:“有趣、有趣。”
两人在边界处看了又看,道长不说进白雾只说先回家去。
殷小神又跟着道长一前一后回到家中。
这次道长走的方向仍是十分诡异,避开了所有热闹的街道。
一路无惊无险。
走到家门前的街,远远看到荷莲姑娘坐在门口那个老张留下来的面摊子上。
道长随意扫一眼:“想必这位姑娘有话对你说,你尽快回来。今日教你第一堂课。”
殷小神才坐定。荷莲终是克制不住内心的惶恐,一把拧住了殷小神,颤抖着说道:“我……我看见他了!”
殷小神被紧握的直吸溜,“哎……姑娘,先放手,啊,先放手。”
荷莲有些急道:“前几天我帮了你一个忙,现在你可要还回来。我不敢一个人住,搬来与你同住。你要收留我。”
殷小神挣扎着手腕:“好说,好说。反正我一个人住,啊不,两个人。啊没关系多一个人没关系,哈哈,没关系。”
荷莲道:“这里的鬼都不待见我,知道我曾是宫嫔,都用异样的眼神看我。嘲笑我的不得宠!”荷莲恨恨的都快把桌子拍散了。
殷小神终于把手抽了出来:“说了半天你到底在说谁?谁让你这样害怕?”她仔细一想随口道:“总不会是皇帝吧?”
荷莲点点头。
殷小神奇怪了:“你年轻貌美,又是皇帝的老婆,还会受到这种待遇?”荷莲激动了,道:“你不知道,新婚之夜,他竟然那样对我!他故意在我宫中留宿却又不碰我,让宫里的其他妃嫔与我为敌,视我为眼中钉。他自己钟爱另一个得不到的女人,无法得到她,就将气撒在我们身上。对我从来没有好脸色。”
殷小神自己被情敌痛殴的时候,曾想办法着人回去带口信。她的夫君可是一点来救她的意思都没有。渐渐冷静下来以后,殷小神才发现由始至终,她与夫君的事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加上夫君的顺水推舟。她觉得她从未被爱过,只是一个误入修真世家的迷途者。他的夫君给了她俗世的一切却不肯陪伴她留在俗世。
殷小神没想到还会有男子这样对待一个女子,给了这个女子荣华富贵、受人艳羡的一切再反过来折磨她,心不甘情不愿却还要勉强自己勉强他人。这就像是一场**裸的交易,交易品是尊严和折磨。
殷小神忽然有些落寞。为何要得到?早知失去,为何要继续?
“你,竟是这样看朕的?”
荷莲一震,听到声音从后边传来。
慢慢回头。
那男子临风而立于河边好生寂寞。
他一走动起来,那寂寞之意就如同春风消雪,消失不见。取代的是生前就烙印于芸芸众生意念中的皇家威压。
殷小神认识想打招呼,却发现自己也被震慑住。手竟然举不起来。
荷莲似有些绝望,心不甘情不愿终究是道:“陛下,能在这里见到陛下,荷妃……很惊讶。”
那帝王魄冷声道:“不该是惊喜吗?”话音刚落他甩手就走。荷莲犹豫再犹豫,那前面已经走远的帝王魄道:“跟过来。”
荷莲向殷小神拜别。语气中满是凄然决绝之意。
殷小神不知如何劝解:“你别做傻事啊,夫妻俩有什么不好解决的?”
荷莲临走前道:“我最恨的是他将他的寂寞丢给另一个女人看,对我从来只有压迫。”
好吧,其实殷小神不大懂。
两个鬼走远。
道长出来了。
殷小神:“……你一直在偷听。”
道长嗤笑一声:“我是看你没听懂,出来给你解惑。她方才最后一句可听懂了?”
殷小神如实摇头。
道长捻须状:“寂寞如雪,寂寞如雾。爱恨就是寂寞。抓不住啊抓不住。”
殷小神:“%¥#¥%@¥¥……”
道长再补刀:“你知道你为什么听不懂吗?”
殷小神羞愧摇头。
道长目光悠远,目光中闪过数万年的爱恨情仇,叹道:“你太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