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窃听独激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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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婆媳破啼

赵桂芝卖了耕牛,给金国平做盘缠,让他走出赤北空山,又买了一头小牛。庄稼人没有耕牛,就像猎人没有枪。当赤北空山还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熟睡的时候,金国平拧着装着烧饼和几件衣服的帆布口袋走在前面,金国泰点上火把走在后,兄弟二人连滚带爬来到镇上,天才露出鱼肚白。金国平坐头班车去县城——城关镇,再转车去市里坐火车,离开了让他既伤心又依恋的赤北空山。

外交部长牛水灵不作为,她没有窃听到犯人一丁点消息。只见金国泰手里牵着一头倔强的小牛跟她一样,东张西望,还时不时叫唤几声。小牛在呼唤妈妈,而牛水灵东张西望的目的是什么呢?又在呼唤谁?为了吸引更多男人的眼球,她发出了响亮的叫声。在发言稿里,她这样叫道:

“牢疫解除。”

消息一出的当天晚上,滕燕就给她送去三色礼。两瓶梨园烧酒,一把面条和一包大白兔糖。腾燕前脚离开,楼山木后脚就跨上她的床,鸡鸣第三遍才依依不舍地从后门出来。楼山木从牛水灵家出来的时候,金国平离开赤北空山已经有三十年了。

“三十年没回来,让丘西这个时候去首都城找他,最为合适。”

赵桂芝说完这句话,怪怪地望着张英,看她知不知道她的心思。张英很聪明,故意皱起眉头,假装思索,老老实实作给老人看,然后一个干哈哈笑,再叫一声“娘”,叫得特别响,也特别甜,伸出佩服的大指,故意唱走调:

“首都城地方大,古迹多,太好玩了!”

张英话一出,老人已知深意,灰白的脸为之一红,笑出了声。一脸皱纹好像盛开的花朵,十分和蔼。然后漫不经心的说道:

“张英,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死瞑目了。将来,你就是金家窃听器总指挥。”

张英一听瞑目二字,脸刷地阴沉下来,就像乌云挡住了太阳,乌天黑地。她攥住老人的手,心疼的说道:

“娘,你说啥子呢?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您命大福大要长命百岁。不管啥子器,只要有您这个遥控器在,我们做儿女的才乖乖地听话。”

张英看了看母亲的眼睛,不放心似的又补充道:

“娘,我才不学吕大头做缺德事,我也没那个好奇心,成天四处窃听别人消息。您可知道他是全世界最性感,最阳光,最富裕,最聪明的家伙,做事咋就那么阴暗,猥琐,不自信了呢?还到处窃听别人谈话,真是不要脸,万一看到一对男女洗澡,岂不羞死人了。”

张英捂住嘴,偷偷地笑了笑,假装咳声嗽,故作镇静,继续说道:

“他们真是不害臊,老喜欢窃听别人。用我们村里话说,就是他妈个小人。”

说完,婆媳二人意会大笑。

这对婆媳可以说是天底下最默契、最幽默的婆媳,也是最和睦的婆媳。

赵桂芝突然收住笑声,就像跑得欢快的汽车紧急制动。因为惯性,把张英的笑声甩出老远。张英事先没有准备,夸张的表情实有不雅,但老人没有介意,而是扭过头看着她的眼睛,恍然大悟道:

“哦!英子,你把那张小纸片也给丘西一张。”

老人此话一出,把张英吓一愣,心迅速缩紧了,整个身体往后退了一步,笑声强制咽进喉咙里,干张着嘴,望着母亲的眼珠子不再转动,木头桩子似的站着,好像不认识眼前这个老太婆了。

从窃听器里,我找到了张英吃惊的原因,就顺便念给大家听:

“娘啊娘,您也是老糊涂了吧?东西能给丘西吗?那是要出大事的呀!”

赵桂芝对视着张英,一句话也不说,两个人仿佛在暗暗叫板,就这样僵持了一刻钟,张英磨不过长辈的威望,就自甘认输,慢慢低下头,舒了一口气,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我只好照着窃听器上的字继续念给大家听:

“娘,丘西既不是您儿子,也不是您孙子,更不是金家人私生子,连个亲戚都算不上,这张纸片不能给啊!”

赵桂芝立马换了一副得意的眼神看望着张英。与其说那是得意的眼神,还不如说那是真情流露。老人的眼神仿佛在问:“张英,娘这次比你大方了吧?”突然,她又换了一张面孔,发出一声冷笑,疑惑的问道:

“我们张英也有舍不得的东西?”

张英的脸拉长了两倍,阴沉得要拧出水来。但是,在母亲面前她不得无礼,只有屏住气,十分镇定的、带有不解的眼神盯住老人。我只有把张英盯住老人要说的话,照着窃听器上的字再次念给大家听:

“娘,这个纸片真不能给呀,您儿孙都是靠它有了出习。丘西万一把纸片上面的秘密说出去,将会引起吕大头一伙人哄抢。他们把航母,核潜艇,什么厉害的武器都开进赤北河威胁您,无人飞机挂满弹药在赤北空山上空盘旋吓唬您,您儿子金国泰还有心思种庄稼吗?您孙子在外面还有心思读书工作吗?娘,您要三思啊。”

在赵桂芝眼里,张英不但是贤妻良母,而且还是个通情达理不屈不卑的好儿子。正因为她的豁达,婆媳关系胜过亲闺女,一家人才其乐融融。当年,她把埋在牛圈地下的金镯子挖出来,托人变卖成钱,热热闹闹地迎回这个儿媳妇。可以说是赤北空山最漂亮的婚礼。这些都是面子,不值得一提,万一娶回一个马屎皮上光——败家娘们呢?时间和事实证明,赵桂芝是对的。她曾经这样说过:

“我用金镯子换回一个会下金蛋的金儿媳,不但大大增了值,而且还让这一屋娃娃团结友善、不自私,这不是无价之宝是什么?正应了那句古话‘舍得宝来宝挑宝’,我赚了。是上天的恩赐,是观世音菩萨的派遣。我赵桂芝失去了说好爱我一生的先生,但我娶到了一个知冷知热的儿媳妇,从东北来赤北空山我无一遗憾。”

话说这张英,她读过书,但不多。身材休长,有胸有殿,眼不大有灵气,柳叶眉,樱桃小嘴,一头黑长发那是她的骄傲,身上衣服穿穿洗洗又三年,还特别精致,用赵桂芝的话说,在外天大的苦,地大的委屈,只要回到家看看儿媳妇那张笑脸,再听她叫一声娘,什么烦恼,什么心酸,什么委屈,统统烟消云散。张英呀,就是一件消愁神器。

张英和金国泰是在集体劳动时认识的。当时给张英说媒人很多,比金国泰有钱有事的人比比皆是,但比金国泰老实憨厚没几个。张英喜欢憨厚,勤劳,还非要坚持嫁给一个老实忠厚的男人。张英母亲极力反对这门亲事,还私底下给张英说了婆家。张英知道后在家一磨脖子二上吊,寻死寻活,弄得父母万般无赖,才准许他们交往;张英又偷偷地跑出来找赵桂芝,要他们托人来说媒。父母在一百个不情愿的情况下勉强答应了。赵桂芝怕夜长梦多,就出现了挖金镯子的一幕。牛水灵当时是这样发的言,她说:

“谁家有金家穷,谁家有金家姊妹多,张英不是鬼迷心窍,就是脑子进了水。她要么是一个满腹经纶的大将军,人少了没法发挥军事才能,她要么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股神,越穷越有升值的空间。”

你们看看赤北空山外交部发言人牛水灵是不是比吕大头发言人强多了?人嘛,总是在劳动中产生智慧,在学习中歼灭敌人,牛水灵也不例外。

张英嫁进金家后,赵桂芝把家政大权交给她来管理,什么人情往来,什么吃穿出行,什么弟妹读书,都由她来安排。当然,张英把家里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

就说大妹金春出嫁,家里没有钱制办嫁妆,张英把自己的陪嫁拿出来,让匠人里里外外重新打磨,然后刷上漆,比新的还新,还把娘家陪嫁给她的饰品,陪着大妹妹体体面面的嫁出去了。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伟大的事。当时,张英是这样对金春说:

“大妹,你别嫌弃,这些都是崭新的。进金家第一天,我就把它们用塑料布包起来原封未动,你是晓得的。我放在这里既然不用,也就成了摆设,让它们随金家人的心意,一起陪你出嫁好不好?希望它能给我们女人增光添彩,能给我们金家人挽回一些颜面,弥补一点点我们女人的虚荣。我也是女娃娃走过来的,那个女子没有一点点虚荣心呢?你就接受它们吧。”

金春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只有用晶莹的泪水报答她美好的心田。

在家,张英不但是一个舍得的人,还是一个谦让的人,只要自己衣服裤儿干净,她都可以脱下来让给弟妹;在外,她不但是一个热情开朗的人,而且还是一个乐意帮助别人的人,只要自己力所能及帮得上谁家的忙,她从不吝啬。就说赤北空山大旱那三年(1982——1985年),靠天吃饭的农民可以说是颗粒无收,王大爷家穷得让人揪心,十八大姑娘遮不住羞,出不得门,可以想那是一幅什么场面。张英知道后,把自己的衣裤清洗干净,傍晚的时分,悄悄给王大爷女儿送去,让她走出了家门。这就是赤北空山地地道道的一个农家媳妇,这就是赤北空山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张英,赵桂芝取回来的儿媳妇。

人,是不是在穷的时候最善良?莫非在痛苦之中才能盛开出精神之花!

金国安从镇上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牛皮信封,坐在樱桃树下发呆。本该是一件开心喜庆的事,但在那个年月,对金家任何人来说,也高兴不起来。金国强趁四哥不注意拿出信,翻来覆去的看完后,就心事重重的挨着四哥坐在一起。往常他肯定要大喊大闹,四处嚷嚷,此刻他没有这样做,他明白哥哥为什么不开心,现在只有沉默,才是对哥哥最好的安慰。

兄弟二人就这么一坐,一高一低,一大一小,倒真是难兄难弟的样子。金国安把手放在弟弟的肩膀上,望着樱桃树上的鸟窝,金国强一手从后背环抱着四哥的腰,望着哥哥的脸。哥哥想给弟弟说点什么,从弟弟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真想听哥哥说话,哥哥却说不出来,而弟弟也想给哥哥说点啥,从哥哥的眼神得知,他也想听弟弟说话,但弟弟不知从何说起,兄弟二人就这样摇晃着身子,抱着坐在夕阳下。

夕阳慢慢失去光彩,让这对难兄难弟的脸沉寂在白灰白灰的暮色里,好像久旱的玉米地,一片凄苦。兄弟二人同时张了张嘴,又同时咽了口口水补充饥饿,就把所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弟兄二人的静坐,把夕阳彻底坐下了山。

外交部长就是外交部长,牛水灵就是牛水灵,她神通广大,消息灵通,从吕大头的窃听器里得知赤北空山出了一个大学生,比谁都着急上火,便心急火燎的向全乡人民发了言,她说:

“真是奇了怪。这样的家庭咋该有大学生呢?考得起学,未必读得起书,还不他妈的瞎忙活!”

赵桂芝要感谢牛水灵,要不是她发言,自己还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金国安考上大学的事。金国安从田里回来,她堵在院门口,问他是怎么回事,在一旁的金国强迫不及待的插了嘴:

“娘,四哥考上申城交通大学了,通知书压在我们睡觉的床板下。”

金国强一边说,一边抬起屁股往睡觉的屋子里跑。跑得比兔子还快,去拿录取通知书给母亲看。赵桂芝坐在椅子上,其他人站在她的身后伸长脖子,像看西洋镜似的看着录取通知书上每一个字。那红红的印章,像赤北山升起红红的太阳,那红红的太阳,印出红红的笑脸,红红的笑脸绽放出赤北空山一个苦难家庭的无限希望。

“娘,您把录取通知书给我拿拿看,”张英说,“这是我们家,我们村,我们乡第一个大学生呢,这是我们的骄傲。”

张英从母亲手里小心翼翼接过录取通知书,看着,开心的笑着,还不停地念上面的字,好像是自己考上状元似的。

金国安站在一边,一句话也不说。他知道连饭都吃不上的家庭,那还有心思读书呢?所以不抱有希望,既然大家要看,看看就看看呗。

录取通知书像一只兴奋剂,悄无声息注入穷苦家庭的身体里,让他们开心、兴奋、无比自豪,同时,它也是一只麻醉药,让一个满是伤痛的家庭立马回复了平静。当大家的眼睛一齐看向金国安的时候,他们明白了他的沉默,就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谁也不说话。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紧张、稀薄了,整个赤北空山都沉寂在死气沉沉的夜幕里。

“四哥,我不读书了,我去山里找药材,您得把书读下去。”

金国强的声音像一道晴天霹雳,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大家为之一振,不约而同的望着他。他就像八月盛开的桂花,四处飘香。

“四哥,我也不念书了,我和弟弟一路去找药材,您得把书念完。”

金冬也望着四哥金国安说。金国富上到小学三年级辍学在家,他走到四哥跟前,望着他说道:

“四哥,我也支持您。”

他说话的声音要比金国强和金冬的声音要响亮些,使微弱的煤油灯为之一颤,整个屋子明亮多了,暖色的灯光照在他们脸上闪闪放光,就像美丽的晨曦。

金国安一手拉着妹妹,一手牵着弟弟,四兄妹紧紧地偎依在一起。他哽咽着对弟弟妹妹说:

“谢谢你们!我已念到高中毕了业,最该读书的是你们而不是我了,我去耕田种地送你们读书才对呀。”

大家不约而同的站到金国安身边,紧紧的和他站在一起。他们拥抱在一起,擦拭着晶莹的泪水。那微弱的煤油灯像雨后升起的一轮太阳,照在金家儿女的脸上是那么美丽,光亮。

这是一幅多么感人的画面,多么真实的情感,多么温暖的爱。

天底下还有什么比亲人的爱更值得拥有?还有什么比团结更具有力量?还有什么画面更具有说服力?想起这一幕,至今让人眼泪汪汪。

赵桂芝用衣襟擦干眼泪,用很低的声音对孩子们说道:

“这书得念。”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吃了早饭,晚饭还没着落的家庭,那有念书的资本。如果这书要念,是不是念得太过沉重!

饥荒的年代,最不值钱的就是劳力,粮食贵如黄金。金国泰一边忙着抗旱,一边在镇上出些苦力,挣些油盐钱,也管向一些朋友借些粮,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孩子们在山里疯狂的找吃食,就连金国泰八岁儿子金田也要独自一个人放牛,可想金家人是多么团结和自立。

在贫穷面前每一个人都不该退缩,在贫穷面前不能因为自己的前途压弯母亲的腰,在贫穷面前不能因为苦难抛弃老人和儿童,更不能因为饥饿作践自己。面对贫穷我们只有顶,我们只有抗,我们只有奋进,别无选择。可是,赤北空山农民不管怎么努力,怎么劳作,地里永远挖不出金元宝,田里永远长不出摇钱树,就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无法保障,那还有精神追求。

眼看就要开学,连路费都凑不齐的金家人个个心急如焚。穷人家孩子早懂事,绝不晚糊涂,金国安决定不去读书了。他的理由很简单,自己已经念到高中毕了业,弟弟妹妹更应该读书而不是他了。嫂子张英却不这样认为,她说:

“穷山恶水的大山里,能考上大学是千载难逢的机会(1982年),既然考上了,就得去念。家里有读书人,就说明这个家与外面的文明世界连系上了,将来就有明事理的人。整不好穷山恶水就变成了旅游胜地,最重要的是外面世界朝赤北空山开启了一扇明亮的窗户。如果在窗口我们享受不到阳光的温暖,能感受到阳光的光亮同样是幸福。我们这个大家庭,正需要阳光啊!”张英拉着金国安的手,继续说道:

“四弟,这念书的钱不是你考虑的事,你应该操心咋块把书读好,咋块把外面的阳光弄回赤北空山来,咋块为弟弟妹妹、侄子起个带头的作用。就是把我一斤一斤卖了,我也让你读上书。”

一个农家媳妇的一席话,把金家人整得直冒眼泪。大话张英说出去了。可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家人的吃饭问题已经想痛头皮,她那来的余钱供金国安读书呢?

离金国安动身还有半月,着急上火的张英赶紧回到娘家,把这一消息告诉了父亲。她希望得到父亲的援助,在一旁的母亲不许出半分钱,而且还把她撵出家门。走投无路的张英进了县城。她知道,不管什么时候,有钱人为了活命,就会抛金撒银买别人的命救自己的命。张英在医院卖了自己的-----。她是昏昏沉沉抬出来的。脸色灰白,视线模糊,头重脚轻回到赤北空山金家。大家担心的、心疼的望着她,明明知道出了什么事,可是谁都不敢问出声,害怕不幸的事击破大家唯有的一点点坚强。

赵桂芝抓住张英的手,噙满泪水,胆战心惊的问道:

“英子,你可不要吓我。你这是咋的啦?”

张英坐在椅子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无力的眼神在回避每一个人的关心,躲藏生活给他们带来的伤害,逃避母亲问话。可是她安静而仓白的脸,已经出卖了她的身体,她还故作镇静,四平八稳的回答:

“娘,我莫得事,被他们气的。”

赵桂芝是干什么的?原国民军战地卫生员,她虽然不再行医,但凭她几十年的生活阅历,断定张英说了谎;如果她不愿意说出心中秘密,逼她说出来又是何等残忍。可是,赵桂芝不知道张英在娘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是着急上火。这个人要是倒下去了,这个家的屋顶也就垮塌下来了。她一面翻箱倒柜摸张英的头,手,脚,一面自言自语,想在儿媳妇身上找到她要的线索。

八月,赤北空山热得要命,吃着冰激凌都流汗,张英为什么手脚冰凉?

“国安,国强,赶紧去镇上找你华伯伯来。”赵桂芝吩咐道。

“不要去!”

金国安和金国富的脚刚跨出前门,却被张英低沉的声音叫住了。

金国安,金秋、金国富、金国强,还有金田和金地像一群叫花子在寒冷的冬夜围着快要熄灭的火炉,可怜兮兮的围着张英。他们急得快要哭出声来了。眼泪滚出眼眶。折磨着他们的善信。赵桂芝抓住张英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她带着乞求的声音问道:“英子,你给我说句实话,倒底咋了?”

赵桂芝把其他孩子从前门赶出去,扣上门闩。只有小孙子金地哭天哇地不愿离开妈妈,也就没让他出来。张英望着母亲流出两行热泪,比蚊子叫得还轻,委屈的说道:

“娘,我---我卖---。”

“你把啥子给我买了?”赵桂芝一边问,一边忙着翻她衣服。

张英抓住母亲的手,望着她说道:

“我卖血!”

赵桂芝一愣。一手把将张英的头按进自己怀里,泪水夺眶而出,似那口泉井源源不断,发出颤抖的声音:

“我的英子,金家拿什么回报------。”

金地见奶奶妈妈抱着哭,也就哇哇大声哭起来。唯恐天下人不知母亲卖血送小叔叔读书。张英赶忙将他搂进怀里,用胸口捂住他的嘴,不要哭声暴露她的自尊,不要心酸的泪水浸湿孩子快乐的童年。金地一入妈妈的怀抱,哭得更伤心了。他一边哭还一边叫“妈妈”,那哭喊声像从山洞里传出来一样,凄惨,悲凉。

张英挣出母亲的怀抱,可怜楚楚的望着她的脸,带着商量的口气说道:

“娘,给我留一点面子,不要让他们知道好不好?”

赵桂芝“嗯”了一声,一个使劲儿点头,答应了她的请求,而眼泪还不停地落在张英头发里,流进孙子的心窝里,流进儿女们勤劳的心田里,流进赤北河里。鱼儿们喝下辛酸泪,游来游去,始终不能减轻腹中痛苦。

屋外孩子听见金地哭泣,齐整的转过身,焦躁的望着紧闭的前门,双手攥得咯咯响。好像为张英加油鼓劲。他们无奈的走进院坝,望着天空翻滚眼珠,拿宇宙的大比拟心中的痛苦,拿樱桃树满身裂痕比拟心中创伤,拿青石板的沉重比拟生活的艰辛,拿井水比拟心酸的泪水,不管怎么比拟,他们小小的年纪,却爱莫能助。